赫连翊无召未唤,非责不刑,只是一道诏令将季沉再次圈禁天窗暗牢中,一天一夜不闻不问。
依旧是七年前的地牢,季沉以重犯身份被羁押,四下闲杂人等早已被斥退干净。
地牢一如既往的阴暗死寂,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中,一对铁钩映射着暗光。
再次与这些鬼东西见面,季沉只觉身后那对残缺的蝴蝶骨痛到骨缝里,冷痛间精神愈发恍惚。
墙上血迹斑斑驳驳,青石砖面已经被积年累月的血染成乌赭色,最上面覆盖的新鲜一层,还是红艳艳的,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层层血迹,也不知哪一层是她留下来的。
季沉并不在意血污脏乱,随意盘膝靠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季沉,王爷要见你。”
不知过了多久,段鹏举出现在牢室前,看向季沉的眼神颇为复杂。
季沉略略点头,依言朝牢室门口走去,却被段鹏举拦住脚步。
“软筋散已经服过了。”季沉抬眼看去,眼中带着淡淡疑惑。
段鹏举与季沉错位站着,用只有两人之间才能听到的音量恨恨道:“既然还活着,为何还要回来!”
季沉被问得一愣,方别别扭扭回道:“我乐意,想家了不行么?”
“胡闹!”段鹏举又气又急,小胡子快要被吹了起来,“你要急着提前下去见你爹么,你二人黄泉相聚有的是时间,非要下去挨你爹骂不成?”
季沉默默垂首,良久方道:“不是我,也会是周子舒他们。”
段鹏举猛然一怔:“你都知道了?”
“韩英只是幌子,不是么?”季沉抬眼看向摇曳明灭的灯烛,轻声道。
韩英一心为周子舒,若遭不测最想见的也定然是他那心心念念的周庄主。倘若韩英当真到了四季山庄,被赫连翊的人尾随寻到,其中后果季沉想都不敢想。
四季山庄内的许多人,隐姓埋名的周子舒,鬼谷谷主温客行,早已过世的秦九霄与静安,一个都跑不掉。
还有韩英,季沉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为此步入绝境。
故而请叶白衣速回四季山庄坐镇,将程子晨毕星明这些旧人送走,是再好不过的方法了。
“这些事总要有个了结,再者——”季沉轻轻笑出了声,扬起一抹轻快的笑容,“用我一个换那么多人平安,多划算。”
段鹏举语结,半无奈半气恼:“你——你还真是跟你爹一样倔。”
“段叔。”季沉忽地开口唤道。
段鹏举许久未听到这个称呼,脑子有些发蒙,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只是呆呆地看向季沉。
“我喜欢彩色的纸扎和楠木的棺材。”季沉笑得明快,一如幼时面对长辈讨要奖励的乖巧模样。
段鹏举一时梗住,好不容易升起的那点伤感被季沉气得立时烟消云散,当即冷哼一声,甩袖朝外走过:“走了,别让王爷久等。”
......
大殿内。
季沉双手被缚立于玉阶之下,赫连翊高坐明堂,两人遥遥相望。
赫连翊不说话,季沉也不行礼,偌大殿内寂静无比。
还是段鹏举率先开口打破了静默:“王爷,人已带到。”
“知道了,”赫连翊缓缓点头,吩咐道,“鹏举,你也辛苦,下去吧。”
段鹏举自是领命,待与季沉擦肩而过,声音极微:“老实点,少作妖。”
说罢也不去管季沉是否听进去,便一步步退行至殿外,寸步不离把守着。
殿内只剩下季沉与赫连翊两人,赫连翊终是纡尊降贵下了台阶,为季沉一点点解开绳索。
“季卿,”赫连翊状似怜惜般看着季沉,并未开口诘问,只是目含关切道,“这些年受苦了,身子可有好转?”
季沉道:“托王爷的福,没几天可活了。”
她视线游弋在赫连翊那身蟒袍刺绣上,强打起精神扯扯嘴角,一开口便是讽刺:“还未恭喜王爷深得圣上重用,不日将登大宝。”
“孤王能有今日,全仰季卿为孤连年征战,”赫连翊拉着季沉端坐殿中,亲手斟酒饮下,“这是我们与子舒当年在青鸾别院埋下的酒,过了这许多年,也该启出来尝尝。”
季沉只是坐着,面色淡淡看着赫连翊的动作,不肯接下赫连翊递过来的酒。
赫连翊依旧保持着递盏的姿势,疑惑道:“季卿?”
“病骨残身,不宜饮酒。”
赫连翊听罢不再勉强,只是摇头惋惜:“如此美酒,季卿却不能尝一尝,可惜了。”说罢酒盏倾倒,醇酒浇地。
“便敬故人吧。”
酒是美酒,只是酿酒的心早已不再了。
季沉垂首静默,不再言语。
“子舒好酒,若今日与孤王在此畅饮的是他,定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