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急。
海岛上的暴雨不是开玩笑的,头顶大片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灰沉如铅泥般的色调,闪电在云间交织出一块块亮斑。狂风让海浪汹涌地起伏着,黄豆大小的雨点将泥沙滩砸出颗颗浅坑。海与海岸线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就在这风狂雨急之中,沙塘村村民们几乎全员都站在岸边,呈一字排开。黑色的人影在明暗相间的背景下显得分外不自然,像坟地中挤挤挨挨的老旧墓碑。
头顶雷声隆隆,岸边的吟唱声也隆隆作响,这些人影手里拿着历年剪下的长发编织的长鞭,一边用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唱着赞歌,一边有节奏地抽打着脚下的大海。
发鞭足有婴儿手臂粗细,结实地绑在一起,发丝油亮,颜色如黑夜一般乌黑。
村民唱出的语言完美地契合了海浪与风声,仿佛某种湿润黏腻的拖沓脚步声,又像有异于常人之物嘴里含了一口水,发出辨不出所以然的噪音。这种声响无法被风声淹没,反而与其分庭抗礼,光是远远地听着,就仿佛看见了一幅久远、陈腐又邪恶的画面。
陆小凤捂住耳朵,想要堵住村民的赞歌,这对他敏感的灵觉来说太过沉重。楚留香紧皱双眉,暴雨将他的标志性蓝衫全然打湿,但此刻他已顾不上不适的状态,反而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对海面翻涌的黑点的观察中。
“如何,与你记忆中的一样吗?”观婳扭头,询问站在一旁的宫九。
青年将湿淋淋的长发捋向脑后,侧顾了她一下:“不错。这就是鞭海节。”
未了,他又补充道:“你们若仔细看,就会发现,海里游的黑影,是住在村西的‘鳣童’。”
一点红点点头。他眼力奇好,那些顶着风浪,自如游动的生物,正是那日远远见过的似鱼非人之物。
待宫九加入他们后,未见过混种村民的观婳才去村西探了一探。沙塘村本就与世隔绝,村西尽头歪歪扭扭的房屋群更是孤绝中的孤绝。但那种隔离之意并非排斥,而是保护。
村西住着的都是所谓的‘鳣童’。‘鳣童’是身体异变部分格外多的沙塘村村民。食用福肉后,有些人会死,有些人会获得更长的寿命与更好的身体,还有一些则逐渐长出不属于人类的肢体。
村民们尊重他们,爱护他们,将他们保护起来,避免外界的伤害。鞭海节祭祀就是他们发挥混种作用,沟通村民与“忌水娘娘”的时刻。
穿着蓑衣,整个人缩在观婳身边的东三娘瑟瑟发着抖。每当听到鞭海节期间,沙塘村村民一遍遍唱的祭祀歌谣时,她的内心深处,就会生出无与伦比、几乎要胀破她的胆子的恐惧。
那种声音,其本质绝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之外,是一样异种的语言。可不知是不是她吃了“福肉”的缘故,赞歌令她恐惧厌恶,又在某种程度上,对她产生深深的吸引。
走吧,走吧,进入大海,回归■■■的怀抱……
东三娘在歌谣中隐约听见一个名字。她想用手捂住耳朵,那名字却直接穿透了她,在神志中留下一片凉意。
会不会某一天,她的精神彻底在眼前的无尽黑暗中迷失,身体也完全被类鱼的部分吞噬,变成海里的那些怪物?
观婳察觉身旁女子在不安,伸手握住她的腕子,轻言安抚。
两日前,被关在地牢里整整三年的女子们走进沙塘村,引起前所未有的震动。村长刘海亦得知实情后,惊愕震怒不已,将全村人犁了一遍,抓出三个助纣为虐的村民,楚留香那日碰到的刘圭,赫然在其中。
那刘圭果然与刘宛是未婚夫妻,只是刘宛家也对刘圭的性子知根知底,二人婚事迟迟未成。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怕是再不可继续了。
“我早知你们脑后有反骨,没有外人,也想着怎么逃离村子!反了,都反了祖宗,反了天了!”
刘海亦大发雷霆,对着那三人破口大骂,统统捆了,押进村角的石屋反省。
至于被带进村的十五个女人,村长倒还负责,发动村民,一家收留一两个,先恢复她们做人的待遇,余下的再从长计议。
楚留香不是不想让她们随柳英夫妇离开,避免掺和到之后与诡画相关的事宜,奈何时间越靠近鞭海节,海沖岛上的天气就越发诡异多变,乘船入海,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幸村民表现出来的感情,都是发自内心的同情与关照,就连对刘圭大失所望的刘宛,都主动接了三名女子回家,让“海巫”母亲帮忙医治。
这些质朴淳厚的村民,在鞭海节这一日,突然改头换面,变出一幅彻底疯狂的面孔。
祭祀会从日出持续到日落,连续三日都是如此。最后一日,村民们一边唱着歌,一边跳起毫无条理的舞步,看上去只是在跌跌撞撞地躲避扑面而来的海浪。
第三日清晨,陆小凤捏着鼻梁从村长家西厢房出来,他眼下黑青,这会子的疲惫与委顿几乎掩盖不住。向来神气活现撩猫逗狗的陆小凤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状态啊,一点红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