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灾难来得匆匆,始料未及。
一行人加差役出发时七十多号人,先前有因病去世的,眼下又因这场事故,死了十三个流人,一个差役,另有十五人受伤。相当于路途过半,便有三分之一的人不在了。
一些人趴在家人的贴身衣物前,哭得撕心裂肺。
女人们哭,男人们沉默地红了眼,在这样的气氛下,弄得孟如溪跟孟如芸也跟着偷偷抹泪。
孟如槿把脸埋到她娘的脖子里,悄悄流泪。
小孩被吓得不轻,刚睡觉做梦都在被大石头追着跑,但为了不添乱一直忍着没哭。
一家人也就牛氏稍微坚强点,没哭,边叹气边搁心里想,哎,幸好祖宗保佑,让他们一家子福大命大逃过一劫。
在雨中,家属们抹抹泪,一起给去世的人挖了坑,说埋到一起,日后也能做个伴。把贴身衣物放进去后,埋完又找了些木头,上面写着:姓名、年龄、从何来,家人的名字。
几个差役也照模照样地给瘦猴儿挖了个土包,就写木牌的时候,都不识字,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彼此,还是孟彦章主动提出帮忙写一下。
孟彦章问:“这位差爷姓甚名谁?”
虎子挠挠头,纠结半天:“…没有,就叫瘦猴儿,俺们都管他叫瘦猴儿,他打小没爹没娘的,没人跟他起。”
孟彦章闻言叹了口气,还是以小楷,工工整整地写下了瘦猴儿的名字年龄和出生地。
虎子不识字,但当孟彦章执笔写字的那一刻,他突然不受控制地哭起来。
按理说,流放路上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押送犯人多年,刘强早已见怪不怪。有时候不仅是他们不在意,连很多流人自己都表现的漠不关心,麻木不仁。
但当这排小土包立起来。
他长吸了口气,然后将刀放下,掀起头巾,走至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遍跪拜大礼。
周围人诧异,却也没说什么,心里稍微好受了些,唯有罗氏仍是狠狠地瞪着他,不愿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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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气氛持续到深夜,女人和孩子们都睡了,十几个男人还睡不着,都围坐在老松树下,沉默不语。
无非都是在想,后面该怎么办。
该怎么领着家里人平平安安地抵达寒城。
这些人自从遭了大难后,都过得浑浑噩噩的,总是沉溺于过往的苦痛之中。如今发生了这场灾事,见了那些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场面,才忽然从浑噩中惊醒过来,开始正视当下,思索未来。
寒城虽是苦寒荒野之地,但只要人在,日子总能好过起来的吧,是吧,他们想着。
也不知是谁开了个头,一群人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聊的就是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接下来该怎么走。
若是大雨不停,那石头路是不能走了,以免再遇塌方。
有人说那绕路走?
可这老林子又深又黑,不说黑风寨的山贼了,万一又背大运,碰着猛虎野兽咋办。
这群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走石头路最保险,就是必须等天晴再走。
要不说人还是得团结起来,人多才力量大。
于是一群人找到差役的油棚前,跟刘强商量,准确说,也不叫商量,毕竟人手一大棍,气势汹汹的,都一副你现在要是再不同意,我们就豁出去了!
刘强这次是真头疼了。
这么多年,第一次碰着如此刁的流人队伍。
都说骨气是磨没的,经历过无数苦难和欺凌后,大多数流人都不会敢反抗绝对权威的,他们为了博得上位者的欢心,宁肯去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同病相怜的人,早就没了怜悯与同情之心。
但这群人有点不一样。
其余的差役也是面面相觑,心中极为诧异。
孟彦章拱拱手,语气依旧温和:“刘总甲,我们别无他意,绝不是故意叫您为难。只是,眼下确实不可再冒险,望您能通融一番。一旦天晴,自然还是按规矩办事,走多久走多少,全凭您做主。”
棚内安静了一瞬。
刘强静静地凝了孟彦章一眼,又他身后扫了一圈,道:“罢了,便等天晴时再启程。”
孟彦章大喜,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待他们走后,耗子凑到旁边小声嘀咕:“头儿,这群人如此大逆不道….您就不担心….”
担心他们会造反么,耗子不敢说完。
刘强颔首,他倒是不担心这群人会造反或逃跑。
本朝规定,若流放途中犯人脱逃,解役可依法立决,其流罪上再减三等,家族之人永世为奴。
律法森严,这群人只是被流放到寒城做庶民,又不用服役充军,没必要花如此大的代价来造反逃跑。
再者,荒山野岭的,前头又是山贼。
他们敢逃跑,就是直接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