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脸难以启齿的神情。直到喝了两口茶,他才咬了咬牙,抬头看着顾云臻,道:“朝廷赐给顾家的封地是纪阳府,纪阳庄子每年收上来的进项,约在一万贯左右。”
顾云臻此番去纪阳府平息佃户之乱,也听说了这回事,便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可是顾家家大业大,还要兼顾西路军,有许多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开销,所以,这一万贯远远不够。”
顾云臻讶道:“那其他进项从何而来?”
顾六道:“其实自老太爷以来,西路军便一直在吃空额,说是二十万大军,实际上只有十五六万。奈何朝廷后来对军饷查得越来越严,老太爷便开了一些暗例:比如收了回易的商队或私盐贩子的银子,让他们在辖地内通行无阻;或者在打仗时,顺手掳了对方的钱财,不曾上缴朝廷。甚至——”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实在周转不灵时,老太爷便会暗许部分弟兄出境,寻个借口挑起战事,将凉国的城镇洗劫一番,然后再与凉人和谈,休止干戈。对朝廷上报,只说是凉人轻启边衅,西路军被迫还击,阻敌于横山之西。从凉人那里抢来的东西自然不曾上缴,朝廷那边还会有犒赏赐下来……”
顾云臻何曾听过这些,不由瞠目结舌。
“侯爷接掌西路军后,想对这种痼疾进行革新,奈何一直与凉国人纠战,腾不出精力。直到公子接手,这样的事情也还在军中继续。几十年下来,算一算,用这种方式累积的钱财,怕有上千万贯了。”
顾云臻的酒霎时醒了大半,惊呼道:“上千万贯?”
“是。”顾六点头,“这笔钱,侯爷存在通和钱庄,并下了严令:不到西路军生死存亡的时候不得启用,而且这笔钱只能用在弟兄们身上。侯爷手上没有动用,公子接掌纪阳侯府以来也没有动用过。但是上个月,三哥无意中得知,那一千万贯被取出了三百万贯。按通和钱庄的规矩,他们只认章不认人,提钱的印章,只有公子才知道收在哪里。”
顾云臻忙道:“小叔叔定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急用,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如果真是一时急用,那就好,怕就怕……”顾六咬了咬牙,恨声道,“怕就怕小侯爷袭位在即,公子另有打算!”
顾云臻猛地站起来,喝道:“六叔!”
顾六跪了下来:“小侯爷,六叔知道今天说的这些话你可能接受不了。可六叔问心无愧,即使日后去了九泉之下,见到侯爷,六叔还是这么说。小侯爷可知,此番圣上命西路军裁军三万,再撤回五万至陇南开荒屯田,初步拟定的名单,裁撤的全是侯爷的亲信部下!”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到顾云臻面前:“这是三哥的信。这几年,三哥处处受顾九掣肘,军中大事不得与闻。兄弟们也屡遭排挤,死的死、散的散,他们早有想法要把这些事情向您禀报,奈何小侯爷您尚未成年,一直处于公子的监护之下,大伙等闲都见不着。六叔我明日就要回熙州,若再不让您知道真相,只怕……”
顾云臻握着信,感觉像握着一个烫手的山芋,忙丢在桌子上,烦躁道:“小叔叔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今日进宫,圣上还说了,让他先带我两年,趁这两年我熟悉军中事务,堪当重任了,十八岁时便可正式袭爵。”
顾六冷笑道:“若不是今日圣上这般说,我也不敢来和小侯爷讲这些话。御旨是发了,但这两年之中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谁也不可预料!毕竟长房只您一人,其余几房的几位爷走得早,没有留下骨血。若您有个好歹,公子便可名正言顺地把这个纪阳侯永远当下去!”
顾云臻拍桌而起,怒视着顾六:“你——”
顾六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望。顾云臻心中一软,坐下来,道:“六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样的话,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
顾六沉默许久,低头道:“是,是六叔造次。”
他默默向顾云臻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可走到门口,他又忽然回头,轻声道:“小侯爷,我今日说得再多,你也不会相信。我只盼着你能寻个机会,到熙州走一趟,看看那些被公子使手段逐出军中的弟兄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当年随着侯爷出生入死,哪个身上不曾受过伤?哪个不曾杀过百八十个凉国兵?他们可都是你的叔伯啊!”
顾六离开后,顾云臻的酒彻底地醒了。他心乱如麻地坐在桌前,最终还是将顾三的信展开看了,看过之后更觉心烦,再想起顾六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终于忍不住悄悄出了顾府,往城西去寻韩全。
然而深巷破屋之中空空荡荡,顾云臻寻遍屋前屋后,一个人影也无,他心中疑云渐重,一个念头盘旋在脑海,挥之不去,再也按捺不住,策马出了光化门,直奔顾显陵墓所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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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顾府的灯渐次亮起。巡夜的麒风营军卫正在俯仰轩外换班,忽见自家小侯爷走了过来。他脚步匆匆,眉头皱起,仿佛正被什么很难决断的事情困扰着。
麒风营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