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他又端着一碗药进来看她
他象平常一样坐在她的床沿,小心地把药吹凉,然后殷切地递到她的面前
她微微迟疑了片刻,终于顺从地接过了药碗,安静地喝完了药,然后低着头,轻轻把碗递还到他的手上
看到她从未有过的温和态度,将军喜出望外,连忙收好药碗,想了想,稍稍向她挪近了一点,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精巧的发钗
“这是我亲手画了图样,专门让京城最好的金匠特别为你制做的,你看?” 他充满希望地把钗子递到她的面前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那只异常精美别致的蝴蝶形金钗,眼里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由衷的喜爱
看到她的神色,将军大受鼓舞
“来,戴上试试。” 他一边说,一边倾身向前,仔细地帮她佩戴金钗
他靠得很近。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熟悉的,温暖的气息
她的心跳不知不觉地加速,脸上泛起一阵红潮,竭力地控制着自己
将军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细心地为她戴好发钗,然后坐直了身子,望着她仔细的端详
她的面上带着娇红,在金钗柔和的光泽映衬下,格外的鲜妍动人
他的眼光一落到她的身上,就象被磁石吸住一般,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的脸庞,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无限的赞叹爱恋,就像他们初见那一夜,片刻都舍不得离开
她的心中涌起难言的甜蜜,羞涩地低下了头,下意识地伸手去抚摸那支金钗
柔软的衣袖随着她的手臂滑落,露出了臂上一大片紫黑色的疤痕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也变了脸色,收回了手臂
“很可怕,是吗?” 她淡淡地说
他沉默了片刻,慢慢转头看向了窗外。窗外的阳光明媚灿烂,可是他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和温暖
“我是个孤儿。” 他忽然开口说道
她惊异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眼光迷蒙,仿佛迷失在遥远之极的另一个世界
荒山,冷月,刺骨的寒风,他以为早已被他深埋心底的记忆,忽然都浮现在眼前
那穿透骨髓般的无助和孤独,又一次牢牢地攫住了他的心,令他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也许是为了驱散那可怕的阴翳,又或许是想抓住黑暗里隐隐约约的一线光明,他望着窗外,几乎是无意识地开始慢慢地讲述那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往事
他的声音朦胧而遥远,似乎是在向她倾诉,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国破家亡的悲哀,血流成河的惨烈,乞讨争食的屈辱,寒风黑夜里与野兽殊死搏斗的恐惧危艰
每一个细节,每一份痛楚,都仿若昨天
他就那样不停地叙说着。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跟另一个人说过那么多的话,也从来没有那样抑制不住地想要向另一个人诉说
“。。。就这样,我终于打跑了那头狼
“山谷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坐在冰冷的地上,精疲力竭,浑身的伤口到处在流血,痛得几乎麻木,可是没有人来帮我包扎
“冰冷的月亮下,我在刺骨的寒风里不停地发着抖,四周的黑暗中,到处传来野兽的脚步声和瘆人的嘶吼,我仿佛能听到下一头狼扑在我身上,咬碎我骨头的声音,可是我已经连一步都爬不动
“我坐在地上,开始抽泣。我不停地哭,止都止不住。我哭了很久
“那天,我刚满四岁
“那是我最后一次哭泣。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他停住了。他的眼瞳里,燃烧着永不屈服的倔强骄傲,又掩藏着一抹无可消释的苦涩悲凉
她望着他,柔和的眼睛里贮满了泪水,轻轻握住他的手,挽起了他的衣袖
他的臂上,赫然印着两排野兽的利齿留下的深深的疤痕
她的胸口一阵疼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爱怜地抚摩着他臂上的伤痕,仿佛想用她温柔的抚触,来抹去他心灵深处所有的阴翳和悲哀
那一瞬间,她似乎穿越了时空,幼小柔弱被扔下悬崖的她,就站在孤独无助浑身浴血的他面前,痴痴地用她那柔软稚嫩的小手,轻轻为他抹拭伤口的血渍
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暖流蓦然涌满了胸口。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得到过这般的温情,这般的怜惜
“蝶衣!” 他猛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久久地不肯放开
她慢慢抬起头,明亮柔和的眼睛勇敢地迎向他的注视
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多少相知,多少爱恋,都融化在那深深的凝视里
那一刻,整个世界,皆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