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面墙都是书架,中间一个半人高的台子,西边一个柜台。
掌柜的是个落第的秀才,戴着方巾,穿着青绸夹绵道袍,身材清瘦。
他手里拿着一卷书,看得是呵欠连连,瞧见颖安县里有名的败家子进来了,也不过瞥一眼——黑眼圈浓厚,双眼熬得通红。
只一眼,掌柜的随即又继续往书本上瞧了。
哪个时代都是先敬衣再敬人,开门做生意的,遇到他这种明显没钱的顾客,没有赶出去,已经是好人了。
江重涵心态平和,趁着掌柜的没发火,飞快扫了一眼店里的书。
正对着大门的书架上面是《诗》、《书》、《易》、《春秋》,它左边的书架是《玉匣记》之类占卜吉凶的祟书,右边则是号称小四书的《名物蒙求》、《历代蒙求》、《理性家训》、《历代蒙求》。
江重涵从中间的架子拿了本《诗》,好,朱子集传的。
再拿《易》,程传、朱子本义的。
《春秋》,左氏、公羊、谷梁三传的。
最后看中间书架上面摆的一整部《四书》,朱子集注的。
很好,跟他猜测的一样。江重涵暗中松了口气。
虽然把古今图书馆系统里考科举需要的书都添加书架了,但这个时空没有元朝,宋朝之后就接了齐朝。系统里宋朝以及之前的书籍没问题,可宋朝之后的呢?
江重涵有些担心这个时空的科举制度和所用书目是不是会不同,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也是,既然是奖励他舍命救人的系统,不会出现资料不对的bug。
书籍、制度没问题,他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江重涵把书翻得哗啦响了一声。
“江涵哥。”掌柜的马上声音沙哑地阻止,“你放下吧!翻坏了,你如今也赔不起。”
目的达到,江重涵依言放下书,走到柜台前微笑问道:“原来掌柜的也知道我如今窘迫,那我可开门见山了——我想在谋求个抄书的短工,不知道掌柜的是否愿意?”
掌柜的目光瞬间锐利,放下书慢慢站直了。
江重涵丝毫不惧,依旧笑着,慢悠悠地说:“小时候我曾随长辈拜访过邻县的县学教谕,那位宋教谕生活十分贫寒,一年四季都是蓝布道袍。可我今日见段教谕,他那一身姑绒,好生暖和气派。掌柜的,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姑绒一匹价值十余两,教谕是个毫无油水的职位,一年俸禄也不知道有没有三十两,段于廷哪来的钱做一身姑绒衣服?
再看这个书铺,卖的书除了科举用书,就是祟书。这两类书内容几十年不用更改,不会有人经常买。尤其是科举用书,颖安县固然学风浓厚,只要家里有能力,都会供孩子举业、读书、考科举,可有这份家底的人,谁家里没有点藏书呢?就算他们都一口气把所有的科举用书都买下了,这样的顾客一年能有一百个么?书铺一个月的利润能不能有二两?
一个月利润不到二两,养家都捉襟见肘,掌柜的是怎么穿得起绸面道袍的?
毫无疑问,书铺有暗中获利的渠道。
结合段于廷的富贵、掌柜的那双熬夜熬出的眼睛,不难猜出原因。
本该公开传阅的历代考试题目和优秀文章的汇编文集,被人拿来卖钱了。
段于廷富得流油,显然是跟知县垄断这项生意的人。颖安县的书生们苦于压榨许久,县试在即,利润巨大,掌柜的终于获取了渠道。他不敢明着跟段于廷刻雕版刊印,只好亲身上阵,熬夜抄书,才把眼睛熬得跟兔子似的。
江重涵还猜,掌柜的不是没想过请人抄书,但字写得好的无非两类人。一是还在举业的学子,马上就要县试了,他们不会为了抄书的几文钱就影响县试这种人生大事。二是久考不第的穷书生,这类知道抄书的行情,他请不起。
江重涵适当地露出“你瞒不住我”的表情,又说:“掌柜的,你也知道,我已身无分文,只是想先撑两三天,工钱您看着给就行。”
身无分文?看着给?掌柜的很少听到有人如此坦率地说出自己的贫困,可抬眼一看,少年衣衫落魄,眼神却清澈明亮。
江家这儿子的为人他知道,败家是败家了点,但不是坑蒙拐骗之人。而且说实话,抄了几个晚上的书,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身体是真的吃不消了。
既然如此……
掌柜的取出纸笔来:“你先让我看看字。”
别的都好说,字要是跟狗爬似的,再便宜也不行啊!
写字而已。
江重涵提笔,笔走龙蛇。
在乡下当医生,闲下来没有什么消遣,除了看书,他也会练练软笔书法,因此行楷、楷书都还行。
“你……”掌柜的大吃一惊。
他不仅默写了论语里的两句,而且这一手颜体,方正茂密、庄严雄浑,着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