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望璟身体因寒冷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但依然尽力挺直脊背。他双手握拳垂在大腿两侧,袖子垂落,遮了一半被冻得青紫的手。
听见程筠的声音后,他抬起眼望向前方高大威严的太和殿,凝视着飞檐斗拱上未化的冰雪,稚嫩的声音里有一份不符合年纪的沉重。
“程筠,你会有报应的。”
程筠颔首:“就当我会有报应吧,那毕竟是以后的事。”
杨望璟侧眸,视线快速地从他那张平静的脸上掠过,又愤怒地挪开:“乱臣贼子,毁我国祚,若他日孤当政,必当将你诛灭九族,五马分尸!”
程筠笑了声:“是吗?那我倒当真期待那一天。”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顿了顿:“太子殿下精神头倒不错,等罚跪完如果还能有如此精力,不如去诏狱送一下徐侍郎。”
杨望璟挺直的脊背陡然僵硬,冻得发白的脸隐隐发紫,他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来,眼眶抑不住地泛红:“程筠!徐大人一生为国,鞠躬尽瘁,你竟然……你不得好死!”
“那,不知道是我先死呢,还是徐大□□妾儿女先死呢?”
“程筠!”
杨望璟大吼,他想站起来,却因双腿麻木跌倒在地,双手撑在地上磨破了手掌。他捏了捏拳,丝毫不觉得疼痛,只是双目通红地盯着他,稚气未脱的五官因仇恨而扭曲。
“徐大人一生清廉,你即便硬给徐大人扣上罪名,也不至于是抄家的罪。”
起了风,程筠拢了拢鹤氅,将寒意挡在外面。
他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又怎样?想抄不就抄了。不如你求求我?太子殿下,你就跪在这儿,在太和殿面前,向我这个乱臣贼子乞求怜悯,让我放徐仪一家生路,或许我会考虑考虑。”
杨望璟瞪大了眼,表情僵硬,沉默地像一尊雕塑。
程筠并不着急,他目光越过他望向高大威严的太和殿。
太和殿之后是中和殿,保和殿,再之后是内廷。内廷的乾华宫是皇帝最常处理事务的居所,他曾跟随上任首辅张松青来过,那是第一次。
他被皇家威严慑住,不敢抬头,不敢言语,他以为他会看见天子高坐明台,为国事劳心劳力,却只见到一地亵衣与污渍,宛如杂草般蜿蜒向帷幕之后。
他呆怔片刻,心想,最下流的烟花柳巷也不过如此了。
原来,这就是皇家。
这就是天子。
面对如此怪诞,他站在原地不敢挪动步子,只得看向他的老师。
张松青神情波澜不惊,好似早已习惯,他抬脚从亵衣上跨了过去,停在帷幕外,里头安静得很。
帷幕的缝隙下七零八落地散着未处理的公文,一旁候立服侍的内侍高何皱着一张茄子脸,朝张松青露出苦笑。
“皇上昨儿新得的舞姬,很有本事,甚得龙心……”
张松青点点头,看了眼地上的公文,低声道:“把这些收拾好,都送回内阁去,从此不必往乾华宫送了,皇上辛劳,龙体为重。”
“这……”触及到张松青的眼神,高何立刻低头拱手,“大人受累。”
张松青转身离开,经过程筠身边时伸手按了按他肩膀:“不必上前了,随我回去吧。”
程筠垂首,跟着老师走出乾华宫的大门。行走在宫道上时,他曾停下来回头望了眼,那时艳阳高悬于苍穹之上,照的乾华宫顶上金灿灿一片,红墙绿瓦,无比辉煌。
如此盛景,岂能料到内里污糟不堪。
他回过神时,老师已经走远,暗色官服着身,在阳光下好似一片单薄的影子,逐渐淡去。
他心神一凛,立刻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程筠。”
少年的声音将程筠的视线从另一个时空拉了回来,落到了脚下。
杨望璟伏在地上,单薄的衣物遮不住颤抖的躯壳,他双手贴在地面,因寒冷冻得发紫肿胀。
“求你,我求你……放过徐大人一家老小的性命……”
寒风卷着杨望璟细密的哭腔,灌入程筠耳中。
他望着眼前的少年,想到第一次见他,他就是这般,跪在乾华宫门外求见皇上一面,从旭日东升到星辰漫天,皇帝都没见他,他发烧昏在地上,被宫人抬回了东宫。
收回眼神,程筠缓缓开口:“太子殿下发话,臣自当遵命。”
他转身远去,上了马车,马车从杨望璟身边径直驶过,他单薄瘦弱的身躯瘫在地上,像被马车碾碎了一样。
乾华宫如今已不再有那样荒唐的场景了,自从程筠帮皇帝重修了承欢殿后,皇帝就搬去了那儿。
程府的马车停在保和殿后面,之后是乘坐轿撵从月华门进了承欢殿。
宫人正细细地扫去宫殿外侧角落里未化的冰雪,见到他的轿撵远远而来时,无论在做什么都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跪拜道旁,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