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有内廷二十四道衙门,即十二监,四司,八局。 这些内事衙门,掌管包括关税,盐矿,织造,瓷器,军需,皇宫用度和乃至一部分国家工事的建造。说是大明朝廷半个钱袋子,也并不过分。 嘉靖年之前,二十四道衙门向来是被皇帝亲信的宦官们把持。 可自打嘉靖皇帝当朝,龙虎山被敕封国教,情况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织造局,海事局,盐矿监管等职权,先后被天师道把持,后来缇骑改制,宦官所掌的宫中仪仗,护卫等差事,也被道士们夺了去。 万历三年,天师道太乙阁的创立,宣告司礼监太监炙手可热的时光彻底结束。到今天,所有这些掌管国家经济命脉的衙门公署,已经有五分之四的位置,落在了天师道手里,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还是有些肥缺的军政衙门,由宦官把持。 比如,茶马司。 如今的茶马司监正,叫柴玄,六岁进宫,做过天津矿监,七年前调任陕西茶马司,眼下正押送一批西南贡马上京。 无奇不成书,李阎的妖马飞雷,便是被柴玄的船队下人给救了。 天刚大晴,港口上的四方大船,船厢外笼着屏风,外头有优伶歌舞。 柴玄净面无须,套纱冠,穿一身白色的宽松棉布袍。手里捻着一颗冰镇葡萄,此刻正拍着大腿跟着哼曲: 没乱里春情难遣 蓦地里怀人幽怨 则为俺生小婵娟 拣名门…… 蓦地,雷嘶似的杂噪声打后头的马船的传来过来,优伶的皮鼓板律断了,讷讷不知道怎么接。 柴玄也走了板,他闷闷地把葡萄丢到盘子里,眼一瞥身边的下人:“六子,后头是怎么回事?昨个儿真真是闹了一天了,我让马倌去瞧,刚清净一宿,大早起来怎么又不好使了?” 那六子凑过来:“干爹,昨个儿去问了,前两天,下人不是捞上匹病马嘛。” “哦,是有这么档子事。” 柴玄有印象,当时他远远地瞧了一眼,那马毛皮散乱,四蹄发抖,唇齿直吐血沫子,卖相很惨,后来的事他也没过问,全都交给下人去做了。 六子继续说:“自打这匹病马进了马厢,可能是把什么病啊,瘟啊带进来了,后边马船上的马日夜嘶唤,草料也不吃……” 柴玄一听就急眼了:“荒唐!废物!咱押的可是进京的贡马,真让这糟马害了病,你有几个脑袋砍啊?!还不叫人把那瘟马拉走!” 六子让柴玄显得一缩脖子:急忙道“昨晚上就把马拉走了,把那病马拉到偏舱底下去了,按理说是没事了,马也消停了。” 柴玄这才缓了缓脸色:“叫下人再去看。对了,我那匹“玉胭脂”没和那糟马在一条船上吧,呦,不行,我得瞧瞧去。” 柴玄口中的玉胭脂,是他刚上任时候,甘宁土司送他的一匹珍贵马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神俊异常。 他养玉胭脂足足七年,平日里对这匹玉胭脂,可谓疼爱有加,疼女儿也不过如此,全指望这匹马进贡上去,讨神皇帝的欢心,能把自己调回京里作差。 说着话,他站起身来,汲着鞋走了出去。正撞上外头进来面无人色的养马倌。 “大,大人,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养马倌见了柴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同捣蒜一般。 柴玄倒抽一口凉气,撞开唱戏的优伶几步过去,一扯马倌的脖领子:“出什么事啦!” 养马倌牙齿打着磕碰:“我,我一个没看住,那官兵捞上来的怪马,把咱家的虎咆,十四朱,都,都给咬死啦。” 虎咆,十四朱都是马名,是这批贡马里数得着的好马,柴玄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他恶狠狠地掐着马倌的脖子:“我的玉胭脂呢?我的玉胭脂呢!” “玉,玉胭脂……” 马倌吞吞吐吐不敢说话。 柴玄把马倌丢开,扯开尖利的嗓子大喊:“放船!快给我放船!” 有官署的兵丁放下蚱蜢舟,柴玄带人急急忙忙上了后头的马船。 …… 这事由来也简单,妖马飞雷被捞上来的时候,身中妖毒,又冷又饿,自然显得病恹恹的。 当差的马倌家里,几代人相马,他一见这病恹恹的怪马上船,当时便觉得不俗。 虽然船上的兵丁衙役都不太当回事,他却把马牵到马厢,好生照料喂养,慢慢地,飞雷也有所好转。 可说来也奇怪,自打飞雷进了马厢,贡马们立马就凄惨地大声叫唤起来,诸如虎咆,十四朱这样的顶尖名马,也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