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有海图,但还没有仔细看过他的海域。所以她在海里潜行很远,远到她记不清来的方向。
她以前认为“再美丽的景色,天长地久了也是乏味”,如今再看这亿年的海、万年的月,只觉得它们恒久不变地看着情随事迁。
有时她在海面上、在礁石上、在孤岛上看月亮从缺到圆、又从圆到缺,身边虽没人陪伴,倒也不再寂寥。因这些年的经历治愈使她内心丰盈。
她不再隐去骨血里属于大海的那部分气息。有小鱼相伴、有虾蟹相随。她常常揪住一条,认真地问它们“你们认识相柳吗?”然后笑着任由鱼蟹挣扎着游走。
她常想,她需要一壶酒,说一说心事。
于是,在孤岛的沙滩上捡拾到闪着异彩的不常见的贝壳、各色的小石头,她常攒着攒着。趁着天光正好时,悄悄上岸,用这些东西换几壶酒,又回到海上。
一日,她喝了酒,微醺,躺着礁石上看月亮。月亮正圆。不免想起那三十七年,每个月圆之夜,他给她疗伤,后来带她在海中漫游。
她很久没有梦到过相柳,以前她认为他绝不适合出现在女孩子的梦里。如今到希望他能入梦,她要亲口问一问她。
酒至酣时,小夭举着快空掉的酒壶对着月亮:“月亮呀月亮,今晚的月亮也照过从前的他吗?”
没人回答她,她并不再害怕寂寥。
她乘兴唱起鲛人的歌谣来,拍手轻轻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小夭看了曾看过的没看过的景色,看过寸草不生的海岛,看过美如幻境的海岛。她甚至感谢这恒久不变的月亮、万年不变的景色,这些都曾见过他。见过他的忠义,见过他的情谊。
我在你的海域里走你走过的脚印,看你曾看过的月亮。如此这般,算不算同游呢?如此百千年,也算是与你相伴一生。她举杯对着月亮这样想。
此后,她心痛之症渐消。
也不记得是哪一年,一日她醒来,额间的花钿不见,她又是光润玉颜女娇娥。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她想她该去了解了解关于他的事儿。
她短居于沿海的城内,有时重操就业做个医者,有时做酿酒沽酒的酒娘,也做过织女,听周围的人讲古事。
在城郭的柳树下,那些阿弟阿姐阿婆讲起上古的战争,讲她先祖的事迹,也讲起那些喝过酒并过肩的故人;讲乱世时令人感念传唱的德行,也讲盛世里的困惑。
听完这些,小夭总会问一句:“九命相柳他是什么样呢?”
有童子说:“书上说起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为泽溪。”
有头发花白的阿婆说:“很久以前轩辕军队围剿共工军队时,九头妖怪掩护共工将军被轩辕大军射杀啦!因他是人神共愤的妖怪,他死后尸体竟然化作了黑血,毒性剧烈,所过之处,草木皆亡,连土地都变得焦黑,到后来竟然整个海岛再无一个活物。可见多可怕。”
胆小的童子听了吓得跑开。
走开的还有气鼓鼓的小夭。
他们都没听过他的忠义。是呀,九个头没有一张嘴,别人又如何知道呢?知道的他的袍泽都战死在那场战争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