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请嬷嬷带路。”
这厢许含章不动声色拢了拢衣袖,走出暗室,被候在门外的俏婢们小心地扶上帷帘垂挂的肩舆,由四名健壮的仆役抬舆起步,在萧瑟的夜风中往灵堂的方向行去。
碧瓦朱楹,重檐深长。
有两把精致的大红刺绣团扇交叠挡在脸前,令得她视物皆蒙上了朦胧的红。
一眼望去,但见花木扶疏的园子里赤影绰绰,朱栏碧瓦间血色重重,从地底幽幽升起的雾气宛若涌动的血水。处处透着不祥的意味,阴气森森,半点不似在人间。
倒有几分像黄泉。
而许含章早已在黄泉走过一遭。
差一点,她就要在暗室里绝望的咬舌自尽。
可是尝到舌尖鲜血滋味的那一刻,她竟在痛感中恢复了神智清明。
自己为什么要死?
为什么要辜负养母和生母的一番苦心,平白葬送掉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要生父踩着自己的尸骨平步青云,转头还嫌自己踩着硌脚?
为什么杜婉儿夺走了自己十六载的人生还不够,现在还要靠自己来成就她的大好姻缘?
为什么?
凭什么?
于是,许含章决定活着。
只有活下来,才有更多可能。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好教许娘子知晓,这可是寸土寸金的崇仁坊,普天之下离皇城最近的地方。礼会院、进奏院、长公主府、英国公府和宰相府都在这坊里头,但咱们清河崔氏的府邸还是占据了整整三分之一的地界,谁也越不过这份尊贵去。”
一路上,石嬷嬷不住炫耀道。
许含章面无表情地听着。
清河崔氏。
居五姓七望之首,钟鸣鼎食,世代簪缨,权势滔天,列《氏族志》第一等的清河崔氏。
若非这般有底蕴有权势的士族门阀,焉能轻易就打动她趋炎附势的爹,痛快的把她卖与一个死人?
“府里的郎君们出自正统嫡支,气度和才学都是万里挑一,任旁支子弟们拍马也赶不上!”
而石嬷嬷还在喋喋不休。
“五郎眼光可高了,连公主他都未必瞧得上眼。能给他陪葬,是许娘子你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对了!家主也会来灵堂上香,你可得好好端着,莫要阿谀逢迎他,丢咱们二房的脸!”
说着压低声音,隐有些不甘道:“他也就占了长房长子的便宜。明明二老爷德高望重,辈分也摆在那儿,怎么也比他那种只会杀……”
后半截戛然而止。
即使是在二房自己的地方,身边又都是信得过的心腹,石嬷嬷仍不敢把抱怨的内容说完整。
许含章看在眼里,却懒得去探究长房与二房的恩怨纷争,也不好奇对方口中所谓的家主是何等人物,只悄然将衣袖下柔嫩的肌肤贴紧断口锋利的瓷片,重重硌了上去。
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接连几日挨饿,风一吹就倒,加之她无比温驯的表现,连最为苛刻的石嬷嬷都卸下了对她的戒心,出门前没有搜她的身,便于她藏下了它。
很快,最外层的皮肉破开,有了一个不算浅的血口。
她仍嫌不够,顺着伤处往更深处硌去。
血,慢慢从她的手臂间滑下,落到大红的裙摆上,迅速湮灭了行迹。
疼痛自是有的,但她不甚在意,只希望它勉强能帮她对抗药性发作的无力感,用以保持清醒。
“阿娘。”
而后她轻启朱唇,无声地唤道。
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离生母近了一些。
对方究竟是处在何等恶劣的绝境,才不得已用那样的方式来向自己示警?
……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肩舆停在了雪洞似的灵堂前。
丛丛雪白的纸花簇拥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椁,香烛林立,火光明暗不定,将一堆眼眶空荡的纸人映得愈发狰狞,鬼气森森。
换做是从前,许含章肯定会被吓到。
可如今她没什么好怕的了,只信手在华美的嫁衣上擦掉手背上多余的血迹,作柔弱乏力状被俏婢搀扶着下来,交到石嬷嬷手里,如提线木偶被操纵着一步步前行,踩碎了一地如霜的月光。
红裙摇曳,是阴惨惨暗夜中一抹惊心动魄的亮色。
风起。
月冷星疏,树影婆娑。
一名长身玉立、面目异常俊朗的年轻郎君在花树下停步,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几眼。
她对此一无所觉。
因为刚踏过灵堂的门槛,石嬷嬷就取走遮面的团扇,将她的脸暴露于人前。一道道或好奇、或鄙夷、或怜悯的视线纷纷投向她,令她无暇他顾。
“好孩子,快来见见五郎!如你这般貌美端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