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帐外风雪肆虐,鹅毛一样的雪花飘进来,落在火盆中冒起一缕白烟。
“走吧,苏全孝。既然迟早要死,不如我今夜就杀了孙子羽给整个北方阵开路!”
苏全孝在崇应彪的逼视下痛苦地蜷缩起身体,他最终还是塌下了脊背,哽咽出声。
“我不走。”
“好。”崇应彪将短刃收入刀鞘,上前把苏全孝从地上拎起来,替他拍去身上的泥土雪屑,“明日一切如常,生死自有天定。”
他命人带走了孙子羽——这家伙敢撺掇苏全孝逃跑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临走前,崇应彪在营帐的门口站住脚。他转过身,打量着失魂落魄站在原地的苏全孝。
“苏全孝。”他看见少年疑惑地抬起头,像是在问他有什么事——和在朝歌时一模一样。旧日的时光流转,崇应彪又想起苏全孝靠在窗边说想家时候的模样。可如今冀州近在咫尺,却再也不是他的“家”了。那高高的城墙能挡住战火,也同样挡住了归家的稚子。
他们奔袭千百里,只为赴死。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那延续数月的憎恶在此刻开始渐渐消散。甚至有一瞬间,崇应彪都想将那条腕绳还给苏全孝——
那本就是殷郑给他的。
他再三犹豫,可最终也只是说道:
“这些年,辛苦你了。”
直到血溅三尺,苏全孝长剑贯喉倒在雪地里——倒在离他日思夜想的家乡百步之遥的地方。
崇应彪隔着风雪远远望去,苏护和苏全忠立于城墙之上,他看不清二人的面容。可此时的崇应彪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是凉的,就如同死去的是他自己而非苏全孝——
其实他和苏全孝没什么不同。早在八年前,他们就已经成了弃子。他们二人,并无差别。
八百质子,没人知道自己的命运,也无人知晓自己的生命将在何时结束。他们是死是活皆依仗别人所思所想,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或许明日,或许下个月,死的就是他崇应彪了。
他随大军得胜回朝,月色下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殷郑的问题。
‘所以,是杀还是殉?’
是啊,是杀还是殉?
究竟是谁杀了他?
崇应彪答不出,也不敢答。
他只能无力地替自己辩解,“我们,只能自保。”
......
月余后,年轻的北伯侯终于在亲手弑父的夜里、在和年少的公主争吵时偶然说出了实情。他看得到殷郑眼里的惊讶,也同样庆幸她不再多问——
四年前祭神时的包庇让他们成了共犯,神明在上,他们是彼此的同谋。
这样各有定论的问题,他们都知道该如何缄口。
崇应彪以为,他和殷郑的关系大约就要这样在沉默中一直持续下去。即使她冠上别人的名号,他们之间也会保持着这份默契;即使相隔万里,也算是彼此相伴。
至少,还算是并肩,不会站在彼此的对面。
所以,当殷郑骤然挡在姬发身前、直面崇应彪手中的利剑时,他除了震惊,还有因再次被抛弃、被背叛而引发的排山倒海般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