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细雨转为倾盆大雨,如银针密而急地落在房檐上,像是要把屋顶扎出无数个细小的洞一样。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你有婚约?”
柏乘忽而笑了,他一笑起来,眸子里就像是盛着月光,波光粼粼,冰凉又温柔,说上几句话就让他有些乏困,他靠回躺椅背上,与她保持着距离。
“对,我已有婚约,再不是不知轻重的孩子,不能与将军随意地玩闹。”
他很有耐心地解释完,话毕便是侧身垂头,伸出手捂唇,一阵低咳,待咳声渐止,才回头,抬眼看她。
“过去之事,皆是孩童戏言,如今还望将军理解一二,离我远一些说话,不要叫人误会。”
听见这样的话,吴清荷迟迟不能应答。
柏乘也给她时间回神,以不带情绪的目光,沉默着凝视她,等待她自己往后退。
原来,他是已经寻觅到自己的幸福了。
既然连孩童戏言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吴清荷便也决定维持一些体面,朝后退了几步,风轻云淡地一笑。
“恭喜。”
没有回应,柏乘不想回答她,像是有些乏累,手肘靠在茶几上,一只手撑着头,迟缓地闭上眼,旋即又睁开。
吴清荷现下反而没有刚才那么激动,如同在沙场上一般冷静自持,转身随意寻了椅子缓缓坐下,这才开口,将话继续说下去。
“我身在边陲,也不知你竟开了这样一家酒楼,也不知如今道一声‘恭喜’算不算迟。”
她环顾四周,认真欣赏起来,就如同多年老友再聚时一般,随意地闲谈。
“只是,你这酒楼有一点美中不足的地方。”吴清荷话锋一转,笑意顿减三分,目不转睛地望着柏乘。
“你的酒楼,递菜的店小二未免也太疏忽大意,把别人桌上的菜肴递到我副将的桌上,她们刚回京,正是玩得兴起的时候,喝得晕乎乎的吃了菜,临走了才知道,要付五十两银子的饭钱。”
吴清荷说着话,自己觉得有些好笑,扯了扯嘴角。
她说话间,柏乘已是再度垂头看自己膝上的账本,听她讲完,才点点头。
“我会处理,既是如此,这顿饭的钱就免了,底下人的疏忽,实在不该由食客来承担责任,若没有别的事,您可自行离开,我会交代下去,再没人拦着你们。”
他说得干脆利落,吴清荷启唇还欲说些什么,突然听见有人叩门,缓缓几下,打断了她的思绪。
“公子,您的药热好了。”
话毕,便是柏乘的侍从端着药从门外进来,这侍从绕过屏风见到吴清荷时,明显一愣,站在那停了片刻,控制不住地皱眉,有些不悦,随即快步走向他的主子柏乘。
是从前跟在柏乘身边的人,所以认得她,吴清荷抬眸瞥一眼碗中棕色的液体,离得虽远她也能嗅到药的酸涩味。
好苦的药,他旧疾发作时,早晚都需喝这些东西,他从前总说,这已经喝得他唇舌都麻木了,所以他常常不知苦味为何,他尝不出。
“这药闻起来,和你从前喝的药不一样,改药方了吧,药效是不是更好些?”
既然已经谈完了事,吴清荷再没有干坐着的理由,径直起身整理好衣袖,装作若无其事,顺带地问上一句。
柏乘刚接过药碗,他还未说话,那侍从像是看吴清荷不太顺眼,直接回话:“那是自然,从前的药,我家公子早就不喝了,李医师为公子开了新药方,药效甚好,不劳您记挂。”
听出他话里带话,吴清荷脚步顿住,垂头看着那瓷白的药碗。
“李医师?”
“对,想来您还不知道吧,李医师,就是...”
“是与我有婚约的女君,她是医师。”
柏乘没有让侍从把话说完,接过话,抬眸看她,从容地叙述着这一切。
原来是一位医师。
吴清荷心底一点难言的怒火像是被冰凉凉的雨水浇灭。
他体弱多病,若妻主是医师,便可以细心照顾他。
病人和医师是般配的,他母亲是当朝太傅,有权,早逝的父亲是巨商之子,留给他用不尽的钱。
钱权不缺,和一位医术精湛的医师在一起,生活简单幸福。
他既然选择向前行走,走向他喜欢的生活,那她还有什么理由不送上祝福。
驻足片刻,吴清荷面上的神色稍有变幻,翘起嘴角。
“原来如此,实为良配,我先告辞了。”
话毕,她便以淡淡的笑容离场,绕过屏风,未曾再停留。
——
往楼下走,就像是又回到人间一般,歌伎已经换了曲子弹,曲声如潺潺流水自琴弦流淌而出,那稍清醒些的副将给几位姐妹挨个灌醒酒茶,灌完才发觉吴清荷早就回来,站在烛火后,幽幽地注视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