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深夜,赵德昭还在书房里看书,独他一人,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书房这处,是侍从陪侍都不允许进入的。
他常常会在这里一个人呆上许久,点上一盏油灯,在暖光之前,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总能让他不禁沉浸其中,静谧心神。
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油灯的油只剩三分之一,灯光黯淡些许,有人自门外推门而进,又重新关上。
开门间,屋外的晚秋夜风被带进了一些,吹动了油灯的灯火,赵德昭的注意力被摇曳的火光引走,抬头来看。
净夜轻轻合上门,躬身行礼:“王爷。”
赵德昭放下手中书卷,拿起一直放置在燎炉上温热的茶器,对着茶器壶嘴抿了几口,含糊应了一声。
“查得如何了?”
净夜低头把回报的细小纸条放在他的案几前:“这是默笙刚刚送来的。我这几日的查探,也并未发现任何可疑。”
赵德昭展开那细小纸张,略略看了眼那行蚊蝇小字,就直接丢到燎炉里,烧了个干净。
他沉默一瞬,正眼看向净夜:“你可信借尸还魂一说?”
“……回王爷。属下未曾见过,所以不信。”
赵德昭勾唇一笑,油灯的火苗越渐黯淡,他的面容神情有些看不真切:“你怎会没见过呢?不是正有一个天天活蹦乱跳的,还在这后院里吗?”
“……”
落楹在花园被责罚后,赵德昭就让他们马上去调查了。
他一下看出落楹的不对劲,从她落水前接触过什么人,有过什么异常,落水后有没有什么异动,都让他们一一去仔细问过。
落家那些被流放的女眷,有一些早就不知去向,一些则回了老家,艰苦谋生。
在落楹出事前,跟出事之后,她都没有特别接触过什么人。
但落水时,她是自己一个人待在花园里,清儿不在侧前。
这王府里,虽还比不上王宫,却也是戒卫森严。
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混进一个人,然后替换掉她的身份吗?
赵德昭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除非,王府里早就有人跟她接应,又或是……她早在进府之前,就有问题。
净夜说,他一开始也以为落楹是疯了,可后来她跟他动手,出手路数完全不像,而且那身手算不上是什么功夫,至少是他从没见过的。
那她到底是什么人?
而且这性情前后转变太过突兀,没有任何意义不是?
他静待几日,想看那人会有什么动作,可一无所获。
他又亲自去试探了一番,谁知那人……也不知道是装作出来的,还是真就那样蠢笨。一上来,“落楹”就说自己不是奸细,是西方人,满口胡言乱语,毫无逻辑,就连他都听不明白几分。
前几天,再去试探时也是,她反抗自己的动作也好,说的话也好,都是十分稀奇古怪的。
她还一直想要逃出府外,若是真有异心混进王府,这行径实在说不通。
逐渐的,他也不禁开始相信,这个“落楹”是真的借尸还魂了。
鬼神之事,子虚乌有,再怎么玄乎,都比不上这世间人心的险恶。
还是再观察些时日为好,反正,那人有趣,留着打发烦闷也不错。
“继续盯着她,若有异常,马上向我禀报。”
“是。”
赵德昭甩袖起身,仅用袖风就扇灭了屋里所有的油灯,他武功内力,都在净夜与其他暗卫之上,实则根本无需任何人保护。
赵德昭在朝廷群臣、民间百姓中的威望都很高,文武双全,智谋心性都深得旁人赞赏。
只是很多事情,都需旁人去做,很多时候,也不能在人前展露过多。他要是太过肆无忌惮,让锋芒过盛,只会招来祸事。
他的父王,宋太祖赵匡胤,是一代传奇明君,当年统领千军结束了五代十国的混乱时期,成立宋朝。
宋太祖膝下有四子,大皇子赵德秀,三皇子赵德林意外早亡,余下赵德昭跟四皇子赵德芳。
赵德昭从小就很聪慧,性格沉稳,德才兼备,是为王称帝的最佳人选,各方面都深得他的父王欢心,寄予厚望。
可当时宋朝成立初期,仍然受到当时时局混乱的影响,动荡不安,根基不稳,虽然基本平定了南方,但还有残余势力,北汉、吴越、辽国契丹都还在虎视眈眈。
宋太祖痛失了两个孩子,余下赵德昭跟赵德芳太过年幼,就未想过立太子一事。后来时局稍安,他就有了立赵德昭为太子的想法,可十余年间,总有事务牵绊住,迟迟未能实施此事。
直至他四十九岁,突然驾崩,也未立下太子。
顺应继承权位,就由赵德昭的叔父赵光义,登上帝位,便是现任皇帝——宋太宗。
宋太宗待两位侄儿如亲子,朝前朝后,都唤他们为皇子。
不管是君臣之间,还是亲属血缘,宋太宗都不曾待薄过他们兄弟二人,对赵德昭更是重用,许多朝上的事务,都会听取他的意见。
可赵德昭的心里,还是有怨愤,他本不必藏起自己的才能,本不必忌惮谁,时时事事都要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