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似乎永无尽头,当江闻再一次站在了幽冥巷口,望着水汽氤氲、苍苔遍布的颓圮街巷,陷入了沉思。
“明明已经过了三更许久,怎么还没有要天亮的意思?”
沉默着的江闻,总能在这样的夜色里品味到某些熟悉的事物,盼想着或许穿过这条街、转过某个弯,就能逢见熟悉的霓虹灯火,游人万千身影,仍会有繁忙的士游荡在大街小巷,车里传来午夜电台低沉而清澈的声音。
但穿越过了濛濛雾气,幽冥巷口依旧只矗立着那座寂寥的矮塔,盘旋幽抑的风声回荡不绝。
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前面引路的黑白诡影就飘然不见,他们不愿意面对自己师父殒命、师徒骤然永诀的地方。
江闻其实也不想来这里,但他知道,自己今夜是决计绕不开这条巷子。
撬动白莲教的关键,在红莲圣母,在幽冥版刻,在九幽真经,也就必然在这条仿佛只属于死者的幽冥巷中。
重重衡门依旧紧压着巷子的天空,无数前宋留下的楹联石刻被削磨去痕迹,明代重建的高墙却还巍然守卫着两侧。左侧幽冥书肆里妖风阵阵,卷起满地残章碎页,摇曳缤纷如同飘飘洒洒的坟头纸钱。
摇摇欲坠的房屋和棚架艰难残存,依旧挂满了印刷不久的肮脏墨纸,随风一吹化作漫天鬼蝶飞舞,直欲扑人。
江闻迈入进其中,原先林立不倒的僵尸已经弭然无踪,想来是在白天被人打扫收殓,院内则被翻得七零八落,就连太监坟碑也罹遭砸毁,坟冢尸骨隳突,一如他们的生前飘零惨淡。
“不戒和尚急着寻找摩尼宝珠,他的手下也不是良善之辈。这些尸体即便被收走,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去处……”
一阵风吹来,江闻又闻到了空气中隐隐飘荡的腐尸气味,神色却恍然一定,“尸骨就收在对面的义庄里。”
江闻纵身一跃,随着内力流转身形猛地再拔高三尺,瞬间攀上了院墙,凭高眺望对面阴森森的古宅,想从蛛网盘绕、朽尸横陈中提前发现踪迹。
但就在此时,江闻忽然看见狭窄的幽冥巷里摇晃着一道飘忽的身影,刚从渡人塔上双脚僵直地跳落下来。
一开始江闻只以为是黑白无常进来了,可那道影影绰绰的身影总也看不真切,行动姿势也诡异无比,就在江闻疑惑间,四肢僵硬、头颅低垂着猛然拔地而起,霎时间越过了幽冥巷的高墙,消失在了义庄深处!
如此高明的轻功,又如此似曾相识,眼中惊悸只持续了片刻,江闻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追!
一墙之隔根本挡不住江闻的脚步,兔起鹘落间,他就紧随其后落入了院子里,落地却难免激起地上的尘土。
不远处,义庄房屋的门扇和牌匾全部消失,只剩下一个个黑洞洞的房门,两边的烂木门柱分别写着“一禁周围不得暂停贮柩罐”、“二禁乞丐不许借片时住宿”,无辜地睁大破纸灯笼作的双眼,注视着江闻。
这里原先应该是一座寺庙,不知何时才变为了停灵放柩的地方。
义庄大厅中有个身影模糊不明,穿梭在一具具死而不化的枯骨之间,江闻瞬身赶到,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腰间青铜古剑,寒芒已经照亮了荒厅。
两人甫一照面,江闻果然听见了雌雄莫辨的声音。
“……又是你?!”
义庄中的影子动作停滞了片刻,恍惚身形迅速抽离,映照在满庭僵尸朽骨之间浑然一体,顺带掀起了浓浓腐臭难闻气味,转瞬之后。就又融入了浓到化不开的黑暗里。
义庄中顿时尘埃漫漫,江闻挥剑追上,那道影子又钻入从破旧佛堂两侧的过道,化成恍惚无定的鬼魅,随后用夜枭般尖利刺耳的声音念诵起了古怪的经文。
江闻恍然失了对方踪影,眼角瞥见义庄中央外表凋零破损的佛像,似乎被人一推,蠢蠢欲动地莲台上崩塌了下来,露出了底座的泥胎,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但就在破损如来像被推倒的那一刻,义庄中无数诡异影子便随着经声,悄然舞动了起来。
【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
话音方落下,两旁过道的罗汉雕像上,静坐罗汉就忽然从座上倒了下来。这一摔,全然是重物落地的蠢笨,一声巨响下半身崩碎,露出了雕像里填充的稻草和一根根死白的枯骨!
【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
长眉罗汉也忽然从法座上跳下,双手捋眉的动作导致着地重心不稳,头重脚轻地碰在了地上,撞碎了头颅,偏转着枯黄骷髅头盯着江闻。
【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
降龙罗汉原本骑在一头丑龙身上,此时也猛然摇动起来,双脚挣脱雕像束缚的同时也撕裂了莲座,露出惨白的一截骷髅腿骨,布满了脆裂风华的痕迹。
【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
欢喜罗汉被塑造成扬手欢庆、心花怒放的姿势,忽然被邪异氛围笼罩,猛地倘胸露怀的地方忽然碎裂,空空的肚子被几根干瘪的肋骨包裹着,笑容令人望而生怖。
渐渐地,满堂罗汉显出了骷髅与法相并存的诡异模样,以各不相同的方式先后苏醒,江闻猛然发现所有塑像的双眼似乎发出猩红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