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上人的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心底里反感江闻随口造业的行为,终究堕落三恶趣中,要自己端诚内心,同时不着痕迹地规劝江闻要行正道。
可江闻所说的话,也并非在为自己辩驳,一样说给自己听的,因此他借着话头诘问对方,是否所见即所有。
要知道按佛家的说法,凡夫肉眼见不到的地方与事物太多了,不能因为没有看见即否定其存在。比如说只能看到六道中的人道及畜生道,其余天、修罗、地狱、鬼道均看不到。可是看不到不能说就没有,如依圣言量,应该深信尚有四道。
换而言之,弘辩方丈都没揭穿这些是假的,安仁上人也不应该如此质疑一切。
两人这样一番话里有话之后,也都知道了对方是懂修行之人,安仁上人也不愧是高僧大德,瞬间就摒弃了心中如山成见,率先向着江闻道歉。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寺中上下都被你骗过去了。那么这说来,安仁大师竟然辩输于你了?”
骆霜儿细语顺着岩缝传来,夹带着点点水声。
“不妄语是学佛起码应持的五戒之一,谁敢拿戒律清规戏耍。我看悉檀寺里除了弘辩方丈,恐怕没有人是真心实意相信我。弘辩方丈与安仁上人同出一门,看来所学的也不一而足,一个学的‘时时勤拂拭’,一个只作‘何处惹尘埃’,当真有趣。”
江闻隔着山岩无奈地说道:“再说道这个输赢,安仁上人面对争论不作分辩,只澄清心镜遍照四方,他为的是修行参悟,而我是呈口舌之快,到最后他已经看我如佛,我却看他不成器,你觉得谁输谁赢?”
骆霜儿沉默了一会儿,两人的话题似乎到这里趋于山穷水尽,江闻于是乎开口说道:“霜妹,我把趣事说给你听了,你总该也说些跟我听听吧。”
两人慢慢聊着天,骆霜儿的声音仿佛相隔万里,飘飖在洞庭山水的画卷之中,江闻能感觉到她的心情轻快了许多,这段时日逐渐压抑的情绪也慢慢平复。
“哎,师父说人心难测,我本来还不相信。这个消息你恐怕也感兴趣——我悄悄跟你说,你可不能和别人透露哦。”
随后的话语里,骆霜儿露出几分这个年纪本应有的娇憨,听得江闻再三承诺之后,才一本正经地对江闻说道:“其实我爹爹见过陈圆圆。”
石缝之外侧耳的江闻,听到这话差些把山岩都按碎一个角,脑子里嗡嗡地怎么也没办法,把须发皆白、不怒自威的金刀骆元通,和流连青楼楚馆、秦淮河畔的浪荡子地联系在一起。
“嘶……想不到骆老前辈为人,还有这么一段风流故事……”
骆霜儿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洞庭习武的时候,师父时常就像这样隔着水岸和我闲白,讲些江湖传言与过往云烟,但都不肯透露姓名——只有一次说漏了嘴,被我听出说的是爹爹。”
“师父说崇祯十二年的时候,余杭骆家的少爷曾一掷千金求见闻名秦淮的陈圆圆,半月之间输尽家财,回去之后还跟师父,陈圆圆’其人澹而韵,盈盈冉冉,如孤莺之在烟雾‘,是他从未见过的奇女子。”
江闻连忙问道:“就说了这些,你怎么知道是骆老前辈?”
“我爹爹用的是官身相见,那封名刺我小时候还曾经见过,自然还得按规矩办事。也正是这一句话,才让我隐隐猜到师父冷嘲热讽的人,就是爹爹。”
骆霜儿沉默了许久,才怏怏不快地继续说道,“……况且余杭骆家正是祖籍之地。师父还说,骆家少爷曾问过陈圆圆愿不愿意和自己走,自己可以愿意倾尽家财为她赎身,两人一起浪迹江湖。”
“为她赎身????”
如果所说之人真是骆元通,那么江闻只能感叹骆元通不愧是绿林魁首,做事讲究一个盗亦有道,竟然没有一言不合就把人劫走。
骆霜儿告诉江闻,骆元通本来也并不是落草的绿林贼寇,而是金陵城中有名有姓的官宦子弟,祖父身为神枢营右副将、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曾领兵坐镇蓟州,直到骆元通这里依旧世袭百户,坐拥家财,只是因为甲申天倾家道败落,这才所幸栖身绿林,反而成就了另一番威名。
在这一点上,江闻也隐约能够猜出端倪,因为虽然骆元通表现得像个江湖豪客,可按照骆元通作为挥犀客时身上所表现出对金石古玩的熟稔,还能够追逐着古书上的夷希之物线索到处发掘,就绝非草莽出身之人能够做到,只是没想到还真的曾有一层官身。
“失敬失敬,没想到骆姑娘也是名门之后。我对余杭其实也略有耳闻,不知道哪里有没有一个剑法不错的李家?”
“唔,若是见到爹爹,可千万别提这些事。”
骆霜儿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犹如隔着水面漾动,如梦似幻,“爹爹说祖父临终时呕血不断,逼着诸子孙发下毒誓,必须找回罹难的南兵孑遗。爹爹因此苦心找到了吴将军的旁侄,问清了‘万历二十三年蓟州兵变’一事,从此对官府才寒透了心。”
江闻听到“蓟州兵变”这几个字,又结合着余杭骆家这层关系细细思索了一番,逐渐明白了骆霜儿口中隐晦不清的指的是什么。
这倒不是江闻未卜先知,只是当初身处广州骆府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