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看照片,就是个英俊的人,眉目之间很是坚毅。
穿着一身军装,在一群人当中,站在最后面一排靠边上的位置,看不大清楚,但是在黑白照片里面的所有人当中,他算得上是年纪大的了。
富贵已经搬到楼房里面去住了,等着吃晚饭的时候,都是他从街面上买菜回来做,然后他老婆看着门,他回家给老太太送饭吃。
晚上的时候,他烫了一壶酒,特特的去饭店里面买了干炸丸子,还有河间府的驴肉火烧。
二舅妈一天到晚的在楼底下坐着呢,她轻易不上楼,上去也没意思,就喜欢在楼底下,没有人说话,但是看着人来来回回的有意思。
“哟,今儿什么日子啊,这么齐全,还带着一壶酒呢。”
二舅妈能喝酒,也爱喝一口,只是年纪大了,自己也修身养性了,海淀的莲花白,不眨眼的喝一壶。
富贵闷着头给她放桌子上,“您尝尝看,我让他们多加了驴肉。”
拿着酒壶倒满了酒,抬头一看,二舅妈已经在吃了,先扒拉开火烧,吃里面的驴肉,年纪大了,吃不了几口,二舅妈就捡自己喜欢的吃,先吃驴肉,再吃火烧。
“就是这个味儿,我今儿还在想这一口呢,再去给我把酱菜端过来去。”
她爱吃六必居的酱菜,六必居是老字号了,老北平就爱这一口,里面有一种是八宝南瓜,小南瓜里面放着八种馅料儿,带着一点甜味儿。
吃起来那叫一个讲究啊,南瓜切成一片一片的,馅儿都不会散开的,价格也不便宜。
富贵就去厨房里面切了半个,年纪大的人了应该少吃一点,可是都这么大年纪了,年轻的时候家里穷,破落户没得吃,现在家里有钱了,想吃点就吃吧,紧着吃还能吃几口啊。
他一直伺候着二舅妈吃饱了,收拾好了桌子,碗筷也都收拾好了,二舅妈有福气的很。
“妈,跟您说个事儿。”
富贵手湿漉漉的,在裤子上擦了擦,二舅妈就讨厌这个,“你就不能擦干净手去,非得这么邋遢。”
觉得旗人的贵气,富贵是一点儿也没有。
“您看看这个。”
富贵轻轻的把照片放在茶几上,眼睛一下子就酸了,自己坐在那里捂着脸就开始哭了,他爸早就没了,照片都没有一张,多少年了,他都快忘了。
走的那个年头,也不留行照相,你就是问二舅妈,二舅妈也记不清了。
可是二舅妈头发丝都白了啊,上面的二爷还是那么年轻。
二舅妈看着那一群穿军装的,就知道了,她手本来就不稳当,拿着照片的手一直抖着看不清,她就自己蹲下来了,然后照片放在桌子上,戴着老花眼镜,一点一点的看。
“南京战役的时候,牺牲了,兴许是在城外的乱葬岗里面。”
二舅妈一下子就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没了啊?”
“没了。”
二舅妈就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的看着那照片。
她娘家当初早就是破落户了,等着她结婚的时候,也只能在破落户里面扒拉着结婚。
一眼就看中二爷了,没别的,人长得好,一身正气啊。不抽大烟,不吃喝嫖赌,她家里打听了,还是学过武艺的,好身手。
满意的很,就这么嫁过来了,她欺负了二爷一辈子,家里大小事儿她做主,二爷也不管家里的事儿,他就是每日里,和四爷一起在街面上混,也干不出来什么大事儿。
还算是满意,她就怎么也没想到,这人,最后怎么就走了呢。
嫁进来的时候,知道他学武的,看他一早练拳,身板儿好得很,她还想着自己兴许熬不过这人呢,没成想,倒是他先走一步了。
富贵给扶起来,二舅妈就一直拿着那照片看,跟富贵说话,“你瞧瞧—瞧瞧,你爸爸他--”
你爸爸他好看的很,尤其是穿军装的时候,真精神啊。
可是二舅妈说不出来了,她哽咽着,想着这糟老头子坏得很,一声不吭对不起他们娘儿俩。
她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就要去南京。
富贵抽不出时间来,老婆马上就生了,家里生意也不能关门。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去,我知道路,我知道的很,这天底下,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富贵怎么放心呢,家里可是实在是挪腾不开了,说是等着生了孩子再去,二舅妈就不让,她自己去。
没办法,四太太打电话,让四太太陪着从上海那边去南京,正好陪着找找。
老太太自己去洗手间,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富贵看她拿着个大包袱,这年头,谁出门还带着包袱片子啊,去自己屋子里拿了行李箱来,准备放行李箱里面去。
结果打开包袱就看到了,里面鼓囊囊的是个大棉袄,很大很肥了,一看就是男人穿的。
二舅妈正好出来,把棉袄又叠起来了,一边弯着腰放行李箱里面,“还是这个方便啊,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富贵不忍心,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你爸那死鬼走的时候,棉袄我还没做完呢,那死鬼赶着送命一样的,穿着单的就去参军了,没少挨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