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前,时绎之时任内廷侍卫长,总管大内侍卫。其时人心已散,士不用力,民不聊生。下面侍卫们懈怠,他却恪尽职守。这夜正在偏殿静坐,忽闻正殿轻响一声,如猫扑瓦。时绎之内力深厚,耳目聪敏,纵身一掠至殿外,正遇下属奔来,急告一声“刺客”。
时绎之道:“皇上无恙?”
答曰:“被刺。”
他心惊而神定,正欲往前,便见一个人影倒纵而出,身姿翩然,平沙落雁般点地。时绎之武艺虽谈不上冠绝天下,却也在天下之巅,见这人刺杀皇帝,毫不慌张,举动之间倒透着一股从容优雅。心中生慨,使出叠影身法,欺至他身边。
那人步法碎而不乱,须臾躲避他十三招。左脚尖点地一划,正是一招曼珠沙华。三途岸边接引花,花开而叶落,花叶生生不相见。时绎之触动情怀,收势而立,细看那人。却见是个布衣少年,既不蒙面,也不玄服,眉目之间反透着疏淡开阔之气。
他心念一动,道:“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你这招曼珠沙华,少林寺不传俗家弟子。你年纪轻轻与少林有此渊源,必是临江王家人。”
少年衣袂飘飞,眼睛犹如冰雪般冷与纯,既不得意也不惊惧,反透着种释然淡漠,“我已杀了皇帝。”
时绎之亦点头道:“你年纪虽轻,武艺却好,何苦今日来此送死。”这个“死”甫一出口,已是一掌切向他颈脉,料到他因应之数,中途陡然变招为拳,击向他胸腹。
少年反应奇快,左手格向他的手腕,右手直探他的左肋。时绎之侧身闪过,拳法未老,变为指法,擦身过时,微微点到他左臂之上。
他一招之内三变手势,已是专注至极,却只擦过他的衣袖。时绎之多年来未曾遇此奇事,不由得打点精神,很快那少年便招架不住,十招之内勉强能还八招,退向宫墙之侧。墙头接应之人连发暗器,将宫中侍卫逼退。时绎之手下再不容情,一掌击向他的气海。
那少年竟置而不顾,倾注内力点向他的膻中。膻中为人体要穴,心脉所在,时绎之收势不及被他点中胸口,慌乱间一股
真气反射般蹿上心脉,散入哑门、风府,竟致走火入魔,神志疯癫。京城一破,流落江湖。
而江秋镝被他一掌拍起,飘飞着摔到宫墙之外,气府震碎,内力俱失。韩蛰鸣以银针刺脉,保住他仅存的真气,却无法聚集于丹田。每日在碧波潭中借助泉水温热疗伤之效运转真气,勉力维系,苟延性命。
一年半过去,时绎之再见那个眼睛明亮的布衣少年,那夜鱼死网破般的交手仍然历历在目。他凝神半晌道:“是你受了伤?”
“拜阁下所赐。”木头声音清淡。
苏离离瞧出点眉目来,“时叔叔,是你打伤的他?”
时绎之点头,不咸不淡道:“他也没吃亏,逼得我真气错乱,神志不清,落在陈北光手里,囿于地牢数月。”
苏离离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道:“他是替我去杀那昏君,我又在陈北光的地牢里救了你,你却将他打得不死不活,现在你的真气乱跑,他的伤乱七八糟,于情于理,你更应该治他的伤了。”
时绎之听她一阵劝说,急切之态溢于言表,沉吟半晌道:“你在陈北光那里说要见我时,谎称我是你义父。离离,我既是你娘的师兄,认你为义女如何?”
苏离离一怔,眉毛轻轻蹙起,心中思忖半晌,摇头道:“我虽想要你救他,可你害我母亲,我怎能认你为父……”
时绎之低头看着袖子,默然片刻,笑道:“也罢,我原不配做你义父。”他抬头看向木头,“我可以救你,但是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木头道:“你说。”
“你得了我四十多年的内力,不仅内伤可愈,武功也必然大进。我的师侄女苏离离,孤身一人漂泊江湖。你需立誓,有生之年护她周全,不被坏人所害。否则我予你的内力尽消,筋脉俱断而亡。”
木头听着,眼仁在灯光下有些收缩,态度却很坦荡,“我会护她一生一世,却不是因为要你的内力。我不会立这样的誓,你愿救则救。”
时绎之遭拒,却拊掌大笑道:“好,好,你二人都很好,遇挫而不折节,向死而泯不畏。韩先生,我们该怎样疗这内伤?”
第二天,韩蛰鸣以针灸封住二人几处大穴,以防真气散漫。时绎之试探
着将内力从掌心透入木头掌心,经手三阳经行至天突,沿任脉而下,汇于丹田气海,一一修复他受创的经脉。时绎之脉息中冲突的真气找到了出口,源源不绝而出,像翻腾的洪水倾泻,终于不再漶漫肆虐。
二人疗伤之际,苏离离百无聊赖,跑到木头住的小木屋里。屋子只一丈见方,一桌一床,却整洁清爽,一如他过去收拾的那样。藤条箱上叠着的衣服,正是苏离离为他定做的那件青布长袍,已不足他的身量,袖口也有些磨破了,却洗干净放在那里。她不由得想起从前,在后院的井边打一桶水倒在盆里,洗他的白棉衣洗得咬牙切齿。
床头上摆着一本书。苏离离拿过看时,是本《楞严经》。她愣了愣,想他这一年多来生死徘徊,如何勘透。揭开一页,边角有些起毛,显然时常翻看。苏离离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