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也不能再装睡了,识趣地背起行囊打开门,一把拽过外甥女,低声道:“咱们赶紧出去。”
留宿此地的大多是进山礼佛的香客,以老弱妇孺居多,哪里见过这阵势,俱都噤若寒蝉,收拾行李打算走人。
惟独一个文弱的年轻人气不过,忿然道:“我等先来,尔等后到,便是要我们相让,也该以礼相求,如此贼人行径,是何道理?”
那群手力哄然大笑,红脸膛走到书生跟前:“想知是何道理?”
话音刚落,他突然一抬腿,当胸一脚将士子踹翻在地:“这就是道理!”
说罢又抢过那士子的背囊,将里面的书卷笔墨统统扔进污泥里来回踩踏。
士子顾不上痛,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去,将卷轴从泥水中扒出来抱在怀里,气得嘴唇直哆嗦:“尔等岂可如此!岂可如此!”
蔺知柔看着这一幕,不自觉地咬紧牙关,后背紧紧绷住,但是她很清楚,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趁着别人不注意,拾起一卷书,用衣袖胡乱擦两下,交还给那年轻人。
这个世界有太多不平事,她太弱小,自身都难保,站出来不过是以卵击石。
虽然心里清楚明白,可耻辱的感觉仍旧像这连天的雨水一样劈头盖脸地砸向她,仿佛要砸弯她的脊梁。
手力们嘻笑一番,不再理会那书生,一边往外赶人,一边将门外数辆牛车、马车迎进来。
车上下来许多十几个清秀的童仆和美貌的侍婢,有的举着步障,有的提着箱笼,有的担着什物器皿,甚至还有扛着坐床、隐几的,这阵仗不像是来避雨,倒像是要举家搬来住上几年。
赵四郎和蔺知柔肩扛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冒雨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找到车夫,三人一起往畜棚赶。
车夫将驴牵出来,蔺知柔正要上车,一辆阔大华丽的马车擦着她的肩头慢慢驶过,她不经意回了个头,却见有人撩着车帷,正从车窗中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慢着!”那人一开口,是个少年人的声音。
舆人赶紧勒住缰绳,高大健硕的大宛马抬起前足长嘶一声。
蔺知柔头皮一麻,赶紧往车里钻,那少年却道:“小孩儿,你别走!说的就是你!”一边说一边掀开车帷就要往下跳。
一群侍婢慌了神,立即蜂拥而上,打伞的,拿大氅的,扶他下车的,给他脚下垫油布的,举着画障遮他形貌的……那排场恐怕皇帝见了都要自叹弗如。
蔺知柔最怕的就是这类高门大户的孩子,大人纵使再怎么飞扬跋扈,总还讲点逻辑,有个缘由,顾忌些脸面。
而这种中二病熊孩子发起疯来完全没有道理可讲,搞起破坏毁天灭地,偏偏无论闯了什么祸都有家里的熊大人撑腰和善后。
遇上就是天灾,吃亏都靠自己消化。
见小主人一发话,那群手力和奴仆立即呼啦啦拥上前,将他们的小驴车团团围了起来。
车夫吓得忙将蔺知柔拽下车,剩下的钱也不要了,与他们撇清干系,牵着驴飞速离开了普通院。
赵四郎还算见过风浪,虽然吓得脸煞白,勉强站直了身子:“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那少年磨磨蹭蹭,半天终于由婢子扶着下了车,一路踩着垫脚的油毡走到他们跟前,露出真容来。
少年越莫十三四岁,穿着一身宝相花织锦袴褶,足蹬红地描金小皮靴,生得高挑颀长,模样倒还算周正,就是浑身散发着熊熊的气场。
他在甥舅俩跟前站定,拿鼻孔对着赵四郎:“你是他何人?”
赵四郎不明就里,不过还是迫于豪奴们的淫威答道:“我是他阿舅。”
“那便做得主了,”少年歪嘴一笑,转向蔺知柔,“小孩儿,你可识字?”
蔺知柔一猜就没好事,赶紧摇头:“不识。”
“啊……”少年似乎有些遗憾,随即又高兴起来,“无妨,慢慢学就是了。”
赵四郎还没闹明白这少年究竟要做什么,蔺知柔却已经隐隐猜到了,只觉荒谬无比。
那少年果然转向赵四郎:“我缺个书僮,看你外甥挺顺眼,将他卖与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