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早朝都叫免了。
这小子一向稳妥,突然这么着急忙慌地找过来,定是前朝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她忙把人请进来。人家反倒跟她绕起弯,把长乐宫的吃喝拉撒都询问了个遍,问到她快发火,才支支吾吾提了嘴铜雀台。
只说不希望让太后的人霸占了去,却是半个字也不提铜雀台里的人,真是……
此地无银三百两!
倘若里头住的不是那丫头,他至于这般兴师动众?只怕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分去一个!
没准臭脾气上来,索性让人把屋都给拆了,谁也甭想住!
明明自己一道圣旨就能解决的事,偏要七拐八弯地跑长乐宫来劳烦她。
为了能光明正大地见一个人,硬是把全帝京的闺秀都给请了过来。
好不容易把人骗来了,又装作漠不关心,到底想怎样?
太皇太后揉着眉心,无计奈何,想起两个月前这孩子刚回来那会儿,眼底那抹笑又不禁泛起些许涩。
从前多么闹腾的一个人啊,怒马鲜衣,飞扬恣肆。身上那股冲劲,连她这把老骨头都情不自禁深受感染。才三年,就叫搓磨得没了模样,穿一身孝也掩不住通身戾气,跪在自己父皇尸首面前,也没半点应有的哀伤。
她是太皇太后,是先帝的嫡母,他的皇祖母,亲眼见证这场血洗,原是该厉声痛斥的。可面对他,她到底忍不下这心。
若说苦,这三年,当真没人比他更苦了。
还记得他刚被押去西苑那会儿,自己还去看望过。
都被贬为庶人,众叛亲离了,他还嬉皮笑脸地跟她贫,一点不把幽禁当回事。问他原故,他倒是一扬眉眼,自信满满,“她不是还在等我吗?有她在,我便没输。”
那时她还欣慰来着,谁知后来竟……
就在今早,他寻自己帮忙的时候,她还问过他:“恨吗?”
他说:“恨。”
回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也是,能不恨吗?
他把那丫头当作黑夜里唯一的灯,可她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狠心地熄灭了。
只是既然这么恨,又为何还是她?
不待自己开口问,他就望着窗外的红梅,先答:“孙儿恨自己无能,当初没能护好她。”
却是没有埋怨那丫头半句。
当时阳光正盛,她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是那望着梅花、冰冷中微微动容的眼神,却是深深篆在了她心头。
窗前一盏白玉香炉快燃尽了,宫人碎着莲花步过去续上。
一枝红梅敧伸到窗边,从雕花的镂空里探进来。细细的轻烟向上升腾,遇着花枝,便一圈圈荡起涟漪。
太皇太后支头瞧着,菩提在指尖一颗一颗盘拨,半晌终于释然地笑了。手腕一翻,她把菩提收回袖中,不疾不徐道:“既然姜二姑娘已经起了头,没得就这么草草收场的。”
“囡囡,你琴技一向不错,哀家也有些时日没听你抚琴了。不若就趁这机会,给大家奏上一曲,就弹那首《梅花三弄》。这曲子应景,也最适合你,如何?”
囡囡,是太皇太后私底下对姜央的爱称。
底下静默了一瞬,立时炸开锅,虽都没言声,可穿梭往来的眼神都饱含深意。
太皇太后何许人也?
宫里第一讲规矩、重礼数。年轻时就以治军严苛出名,如今避居长乐宫,也从未懈怠。似这般当着大伙儿的面,公然与谁表示亲近,几十年来还是头一遭!
同是姜家的孙辈,一个只随大流唤姜二姑娘,另一个却是亲昵地喊“囡囡”。
还有那句“最适合你”,原本不说也不耽误前话的意思,可说了,那就有得聊了。
《梅花三弄》乃是赞颂梅花凌寒独自开的高洁,说这曲子最适合姜央,可不就是暗暗把人家夸了一通?
至于谁不适合……
大家不约而同把视线搬到夹道当中、脸都要黑成锅底的姜凝,心中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