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那年,我才知道我不是范五的儿子,我真正的父亲是姑苏林家的老爷。
姑苏林家富甲一方,祖上出过不少大官,最高者拜相入阁。可以说,林家无论是放在姑苏,还是放在全天下,都是名门中的名门。
我之所以会成为范五的假儿子,是因为我母亲林夫人在十三年前去城外的观音庙上香,路遇劫匪,逃难之际她跑到一个农妇的家中,也就是范五的家里。
当时林夫人身怀六甲,因为逃难,动了胎气,在范五家中诞下麟儿,巧合的是农妇也在那天生子。
农妇见林夫人通身富贵华美,一时动了歹念,趁林夫人生子虚弱,将我和自己的儿子互换。
这一换便是十三年。
上个月,农妇也就是我的养母病重,才终于将这狸猫换太子的事告诉林家,而我在这十三年里,一直遭受范五的虐待。
范五是个赌鬼,虽然他不知道我不是他儿子,但他对自己的家人一直不好,无论是对我的养母,还是对我。
得知自己是姑苏林家的儿子,我那一夜没能睡着。我既兴奋又不安,兴奋的是我终于要脱离这个苦坑,可以去当有钱家的少爷,不安的是我对前路一片茫茫。
我的爹娘会喜欢我吗?
想到这里,我连忙爬起来,从家中残缺的铜镜看自己的脸。瘦瘦黄黄,一点都不好看。
我强挤出一抹笑容,心想毕竟我是他们失而复得的亲儿子,该是喜欢我的。
第二天,我坐上林家来接我的马车,一路上我都惴惴不安,尤其是当马车越来越接近林家的时候。
当马车停下来,我不由地屏住呼吸。
马车里来接我的管家对我微微一笑,“春少爷,我们到了。”
我吞了口口水,才点点头:“好。”
林家是典型的姑苏园林的房子,碧瓦朱甍,层楼叠榭,无一处不雅致,无一处不风骨。我虽在来前告诫自己不要露出大惊小怪的眼神,可林家对于彼时只有十三岁的我,无异是天上仙阁。
我紧跟管家步伐,但眼神不住往周围看,在我们穿廊过亭时,有三四个少女往这边来。
少女秀丽,衣裙楚楚。
我没见识,见她们过来就停下脚步,讷讷站在原地,“各位堂姐好。”
管家跟我说林家住着几位我的堂姐。
可我这话一出,几个少女皆是捂唇一笑,管家的话则是让我臊红了脸,“春少爷,她们并不是府里的堂小姐,是丫鬟。”
我认错了人。
我实在没想到林家的丫鬟也能穿那么好的衣裳,长这么好看。红着脸唔了一声,我闷着头在笑声里继续跟着管家走。
管家带我去了偏厅,厅堂里乌压压的一群人,我才认错人,这次便吃教训地闭着嘴,不轻易开口,直至一位极美丽的夫人呜咽着冲过来抱住我。
“是我的孩儿吗?”她身上的香气一下子席卷我全身,我从未稳过这么好闻的味道。在对方的哭声里,我意识到这是我的母亲林夫人。
我想抱住她的腰身,想唤她一身娘,可当我伸出手,发现我的手黑得像乌鸡爪,实在与林夫人的衣裳不相配,便又垂下,只晕晕乎乎地由她抱着。
原来这就是我的母亲。
养母虽抚养我,却极少抱我,身上的味道也不大好闻,闷酸的汗味。
“阿馥。”低沉的中年男人声音响起。
抱着我的林夫人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松开我,拿丝帕擦了擦眼下的泪珠,但一双美眸依旧放在我身上。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觉得我从母亲眼底看到了失望。
“你叫春地对吗?来,过来,到我身边来。”
刚刚响起的中年男人声音再度响起。
我寻声望去,发现说话的男人是坐在正方太师椅的人。他留着美髯,器宇轩昂,眼底沉淀着经年的稳重。
这人是我的父亲吗?
我带着猜测慢慢走过去,等停在男人跟前时,一只大手在我头顶上方轻轻揉了揉。
“回家了就好,我是你父亲。”
他跟我介绍起厅堂里的人。
在介绍某个人时,父亲的语气明显顿了下。
“那是你二哥哥,林重檀。”
我不是白痴,管家来的时候跟我大概介绍了林府的人。林重檀不是我的二哥哥,而是狸猫换太子里的狸猫。
可我真跟林重檀碰上面,才发现我更像狸猫。
眼前的少年白衣惊鸿,面容琼秀,眉眼疏离又自带风骨,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对我低头行礼,“春弟弟安好。”
我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不想在这人面前露怯,于是也学着他的模样行礼,可却引来旁边的笑声。
发出笑声的是一对双生子。
那是我的两个弟弟,他们今年才五岁,是家中的两个混世魔王,因为年龄小,因此毫不顾及,其中一个甚至抚掌大笑,说出刚学的成语,“沐猴而冠!这就是夫子说的沐猴而冠吧!”
呵斥声立刻响起。
我虽然不懂沐猴而冠是什么意思,但我能猜出不是什么好话,脸上再度烧起来。无措地站在原地之际,一块丝帕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