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的死有过难过,但这样的难过实在是太浅了,浅到让白柳怀疑自己——是不是他们那样的难过才是正常的,而我这样的难过是不正常的,是精神病人或者是怪物,才会为自己朋友的死难过到去报复了也无法安宁的地步?
或许他真的一直以来都是怪物。
而怪物此刻才明白,原来人和人之间流泪的感情,也能这样的浅薄。
木柯的父母也来见过他一次,这对穿着打扮都非常精致典雅的父母矜持端庄地坐在白柳对面,一边克制地流着眼泪,一边含蓄地表达着难过,感谢他对木柯的照顾,说的具体是什么,走神的白柳已经不记得了。
白柳只记得看向坐在他们旁边的那个比木柯小不了多少男生,对方的眼神有些愚钝,相貌和木柯有些相似,但不像木柯一样,看向他的时候,总是笑得特别浅特别温柔,而是有些惧怕地看着他。
又或者是,他此刻看向他的眼神,就是让人惧怕。
“白柳先生?”很快木柯的父亲察觉到了白柳的视线,他头皮有些发麻地挡在了自己私生子的前面,语气微弱,“请问,您看向木柯的弟弟,有什么事吗?”
“他是木柯的弟弟?”白柳喝了口水,仿佛闲话家常,语气平静,“我怎么从来没听木柯提起过?”
木柯的父母有些尴尬地顿住了,然后木柯的父亲清清嗓子,说:“我们这边也没有合适的人上去致辞,正好让木柯的弟弟上去给木柯念悼词。”
“到时候我们这边的很多人都会来,也趁此机会,向大家介绍介绍木柯的弟弟,之前也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
哦,来找他原来是这个意思。
白柳恍然大悟。
原来是要用木柯的葬礼做踏脚石,向所有人宣布木家的新继承人,举世宣告木柯这个拖累了他们二十五年的心脏病大儿子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崭新的,健康的,不会不稳定,不会英年早逝的木家继承人,同时希望他这个明面上木柯的朋友识相一点,不要搞什么事情。
白柳放下水杯,抬眸看向那个弟弟:“如果你们让他出现在木柯葬礼上。”
“我就能让木柯的葬礼,变成他的葬礼。”
白柳在木柯父母惊悚的眼光中轻描淡写地说:“现在我手上已经有两个葬礼要办了。”
“——我也不介意再多一个。”白柳笑眼温柔地说。
于是木柯弟弟致辞这一部分被取消了。
葬礼当天,清晨,异端管理局内部医院。
白柳站在走廊上,看向躺在病房内病床上的唐二打和刘佳仪,他们都戴着呼吸机,分别在走廊两边的透明危重病房里,周围一大堆检测仪器,身上贴满了各种线路和磁片,血压和心跳时高时低,时快时慢,脸上带着呼吸机,眉头都紧皱着,随着不均匀的呼吸,往呼吸机上喷吐着雾气,看起来十分微弱。
在苏恙的帮助下,白柳把刘佳仪也转到了异端管理局内部的医院,这也是红桃查探不到的原因。
“已经昏迷快一周了。”苏恙和白柳一起站在走廊上,他忧虑地望着,“怎么还没醒。”
“是被什么异端袭击了,伤得这么重?”
——白柳给苏恙的说法是,唐二打和刘佳仪都被异端袭击了,苏恙也没有怀疑,这两人身上的确检测了出了相当重的污染数值。
看望了唐二打和刘佳仪后,白柳就要出发去办葬礼了,牧四诚和木柯的墓地选址也是苏恙帮忙办下的,他的说法是这样的——
“异端管理局经常有伤亡,所以和很多墓地的开发商关系都不错。”苏恙无奈地苦笑,“没想到还能给你用到这层关系。”
“我还以为只有异端管理局的人,才会需要经常和墓地产商联系呢。”
白柳离开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阴了,他穿戴了一整身的黑西装,只在胸口别了一朵白色的纸花,因为葬礼是露天的,为了防止下雨打湿这朵纸花,白柳带了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去了墓地。
他带伞很有先见之明,葬礼办到一半果然下雨了。
参加葬礼的人开始絮絮叨叨地喧哗起来,最先开始抱怨的是牧四诚的父母,他们抱怨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白柳听到了。
“……怎么还没完啊?”
“葬礼的账单报过来了吗?花了多少?”
“也不少了啊……”
“你别说了,也就这一回,以后就不用再给牧四打生活费了,相当于这钱提前给他了而已。”
“幸好发现牧四偷东西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考虑试管了……”
“诶,就这样吧,我们也不欠他什么,下辈子别投我们家了,没缘分。”
白柳打着长柄伞站在雨中,长睫上挂了水珠,慢慢地抬起。
随即开始讨论的是木柯的父母,他们脸色悲戚,也在流泪,但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感:
“……柯儿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了。”
“但是还是走了好,走了他不用受折磨了。”
“我们也不用受折磨了。”
“对大家都好。”
白柳抬起了眼帘,他语气平淡,透过雨帘,有种捉摸不定的缥缈和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