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真心疼他们……”
沈宜秋闭上眼睛沉入浴汤中,让水没到她颈项,以前她可以从容应对的,然而与尉迟越去了一趟西北,似乎什么都乱了套。
在浴池中浸了片刻,她起身换上洁净的家常衣裳,去年穿过的夏季衫子都嫌大了,穿在身上空落落的。
她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回到堂中,又是若无其事的模样。
两个良娣见了她都露出真心实意、毫无保留的欢喜,像仲夏午时的阳光,刺痛了沈宜秋的双眼。
他们都还是十几岁的小娘子,许多事想不通便不去想。
沈宜秋只能强打精神,叫宫人取了香瓜和葡萄来,一边撩起袖子剥葡萄喂宋六娘,一边与他们说些路途上的见闻。
王十娘看不惯宋六娘这副恃宠而骄的模样,乜她一眼:“阿姊回来了,又有人惯着你了,小人得志!”
宋六娘冲她扮个鬼脸。
沈宜秋将一颗剥好的葡萄塞进王十娘唇间:“十娘也吃。”
宋六娘翘着脚,捧着茶碗,嘴里不知塞了什么菓子,两腮鼓囊囊的,含糊道:“吃点葡萄,这葡萄甜,压压你的酸气。”
王十娘便要咯吱她,宋六娘嘟囔着“阿姊救我”,叫王十娘一把摁在榻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三人笑闹了半日,又一同用了晚膳,王十娘见沈宜秋眉宇间有些疲累,便悄悄牵牵宋六娘的袖子。
两人起身告辞:“阿姊舟车劳顿,早些安置。”
沈宜秋确实已经疲累不堪,便也没有挽留他们,送他们出殿外,执着他们的手道:“养足了精神,我们明日再玩。”
又捏了捏六娘的发髻:“过几日便是你生辰,咱们终于可以一块儿吃船菜了,你可要拿出看家本领来。”
宋六娘道:“那有何难。”
沈宜秋又道:“你们也有许久不曾见到家人了,趁此机会召他们进宫见一面,如何?”
宋六娘小心翼翼道:“阿姊,我可以见一见我姨娘么?”
沈宜秋一口答应:“自然。”
又对王十娘道:“十娘也是。”
王十娘眼中却闪过一丝犹疑,随即道:“多谢阿姊体恤。”
送走两位良娣,沈宜秋躺到床上,叫宫人灭了灯烛,只留了墙角几盏铜鹤灯。
她躺在床上,阖上眼睛,迷迷糊糊睡了会儿,却始终睡不实,不到一个时辰便醒了四五次。
到后来怎么也睡不着了,坐起来饮了杯茶,便干躺着,脑海里思绪纷杂,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搅在一起。
此刻她甚至有些盼望那道赐婚旨意快些下来,如此一来,周遭的一切又可变得井然有序,她也可以将心里的乱麻斩干净。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外头传来竹帘掀动的“刷刷”声。
沈宜秋赶紧转向里侧,抱住衾被。
夏被很薄,只比衣裳略厚,不能将她安全地裹起来,听着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只觉脖子到脊背僵住了不能动弹。
尉迟越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隔着纱帐轻声道:“小丸,睡着了么?”
沈宜秋闻到淡淡的酒气,她凝神屏息,佯装已经睡着。
尉迟越自言自语似地低声道:“我去沐浴。”
说罢便转身去了后殿,不一会儿,他从后殿中走出来,身上酒气淡了许多,替之以兰麝的气息。
他撩开纱帐,挨着沈宜秋躺下,低声道:“金小丸,玉小丸……”
然后忽然猝不及防地从背后紧紧搂住她:“小肉丸,我知道你在装睡。”
沈宜秋平日总会捧场地瞪他两眼,今天却没什么力气搭理他。
尉迟越讨了个没趣,也不气馁,将她圈在怀里,薄唇在她耳朵后面若即若离地磨了磨,声音有些含糊,带着些醉意:“这么晚不睡,是在等我么?”
沈宜秋轻哼了一声。
尉迟越捞起她的手攒在手心:“你没有话要问我么?”
沈宜秋转过身面朝他:“今日的洗尘宴可还顺利?没人为难殿下吧?”
尉迟越借着帐外的烛光,见她神色如常,脸上并无半点哭过的痕迹,松了一口气,同时一颗心却往下沉了沉。
“没什么事,我将立碑、给复和献俘的事提了提,”他答道,“明日朝会,再议一议给复和追封谢刺史的事。”
沈宜秋点点头,接着道:“阿史那弥真那边不会生变吧?”
尉迟越道:“放心。”
沈宜秋“嗯”了一声:“殿下也乏了,赶紧歇息吧。”便即闭上了眼睛。
尉迟越作好了她兴师问罪的准备,未料她只字未提,也不曾露出半点不豫之色,不觉有些茫然:“没有别的要问我?”
沈宜秋闭着眼睛道:“妾没什么要问。”
尉迟越方才在宴会上多饮了几杯酒,此时有些头昏脑胀,见她神色冷淡,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委屈:“你今日去飞霜殿,母妃没说什么?”
沈宜秋这下子睁开了眼睛,翦水双瞳仿若冷冰冰的琉璃:“殿下是说圣人下旨赐婚之事么?妾贺喜殿下。”
尉迟越凑近了道:“你生气了?”
沈宜秋若无其事道;“这是殿下的喜事,妾也替殿下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