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三郎可以独当一面,你也该退位让贤了。”
她拍了拍皇帝的手背:“好歹夫妻一场,我也不至于一点情面也不顾。你的可心人,我替你留下,待你死后,让她为你守陵,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她直起身:“时辰不早了,我也有些乏了,待禅让诏书立好,我再来探望你。”
又对大黄门道:“去请何昭媛进来伺候,宫人黄门粗手笨脚,别叫他们近圣人的身,何昭媛是个细致人,圣人的御体交给她我才放心。”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出了寝殿,正要登辇,侧殿中忽然冲出一个人来,轻薄的纱衣在晚风中飞扬,像是要乘风而去的仙子。
皇后不用细瞧便知是何九娘,她虽没什么见识,胆量倒是真的大,都到了这份上,仍旧拼命为自己争取,算得上百折不挠。
何婉蕙跪倒在皇后跟前,以额触地:“求皇后娘娘垂怜……贱妾知道错了,贱妾不知那丹丸有害,未能劝谏圣人,求皇后娘娘看在太子殿下的分上,饶了贱妾这一回……”
张皇后顿住脚步,转过身,对着匍匐在地上的女子道:“我没罚你,只是叫你伺候圣人。”
何婉蕙语塞,随即不住叩首:“贱妾素知娘娘宽宏大量、宅心仁厚,求娘娘开恩……”
张皇后屏退下人,走上前去,冷冷道:“我也算看着你长大,本来也不想为难你,不过那日你说了不该说的话,越界了。”
何婉蕙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什么。她册封昭媛第二日,去甘露殿向皇后请安,皇帝生怕发妻给心上人没脸,特地陪着她同去。
那时她春风得意,想起皇后几次三番阻挠她与太子的婚事,有心杀鸡儆猴,便装作不经意地对皇后身边的女官秦婉道:“记得秦尚宫单名一个‘婉’字?倒是与我重了。”
皇帝闻言便说秦婉犯了昭媛的名讳,勒令她改个别的名字。
张皇后当时什么也没说,何婉蕙只觉扬眉吐气,不想这么一件小事竟然葬送了她一生。
她说不出话来,委顿在地,捧着脸失声痛哭,哭她凄惨的身世、不幸的遭遇。她事事强出别人一头,偏偏命不好。思及此,她的眼泪便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往下流。
张皇后也不去看她,眼泪是流不干的,只会越流越多,她还年轻,有漫长的一生去慢慢体会。
……
陶奉御替皇帝连着施了几日针,他的知觉恢复了一些,脖子能小幅转动,半边脸也可以略微动动,除了“嗬嗬”、“咯咯”,他能发出些别的声音,只可惜含糊不清,没人听得明白。
脖子往下仍旧是毫无知觉。陶奉御使尽了浑身解数,依然束手无策,生怕持续行针有所妨害,便停了针,只用汤药替皇帝调养。
皇帝突发风疾一病不起,朝野上下还是不免震动了一下——虽说皇帝不理政,毕竟还是一国之君。
皇帝过量服食丹药、劳逸失度的传闻不胫而走,虽然不能放到台面上说,众人都知是怎么回事,而那献药的方士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被传得神乎其神。
那方士踪迹难觅,敬献方士和何家人却跑不掉。好在太子与皇后宽宏大量,只是将在朝为官的几个何家人革职查办,也不曾追究何昭媛的过失,只是把她从九嫔之一的正二品昭媛降为正七品御女。
皇后顾念圣人与何御女情笃,破例让何御女住在圣人寝宫中朝夕伺候,以慰圣心。
郭贤妃在瑶光楼歇息了一夜,翌日早晨一睁眼便闹着要去伺候皇帝,一进瑶光楼便看见何婉蕙坐在床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去便掴了她一记耳光,将她赶出楼外。
宫人去向张皇后禀报时,皇后正在喝药,听了啼笑皆非,摇摇头:“由她去吧。”
张皇后当日便摆驾回蓬莱宫。何婉蕙不得不留在华清宫,郭贤妃却是自己执意要留下,自己心疾还未痊愈,却守在皇帝床前寸步不离,端汤喂药、擦洗身子,比他未得风疾时还无微不至。
伺候皇帝的间隙,郭贤妃闲着无事,便将外甥女叫来磋磨泄愤。真的动笞杖她也下不去手,不过是用掌掴、用拳捶,再往她头脸上啐两口。
她是个四体不勤的深宫妇人,没多大力气,打得并不重,但她一边打一边“狐魅狐魅”地骂个不休,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每每令何婉蕙羞愤欲绝。
然而何婉蕙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如今没有皇帝护着她,她又从昭媛降成御女,贤妃却还是那个贤妃,诞育了两个皇子,还是太子生母。
皇帝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月,贤妃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他半个月。
这一日,她照例端了药碗喂他,一小口一小口,耐心又温柔,喂了半碗,她将碗撂下,掏出绢帕,小心翼翼地揩揩他外斜的嘴角,柔声道:“一下子喝太多肚胀,圣人且歇歇。”
又握住皇帝的手,细细端详他的脸:“四郎,如今你知道谁待你真心了吧?那些狐魅只是图你权势名利,你呀,真是傻,叫他们害成这样……”
她嘴上喋喋不休地数落着,眼泪涌出来,趴在他胸膛上,自言自语似地喃喃道:“这样也好,总算没人再与我抢你了。”
皇帝的歪嘴动了动,发出一串含糊的声音。
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