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真正甘愿为天下苍生牺牲的人, 往往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一种“牺牲”。
我应该去做,我想去做, 不是谁逼迫的,不是情非得已的,到了他们这等境界, 已经无需畏惧红尘中的舆论与道德观念, 更不在意世人的眼光。
我不想去做的,谁都不能逼我;我愿意去做的,谁都不能阻止我。如此而已。
少言之所以选择身化天柱, 是因为他的实力与修为已经达到了此界巅峰,即便寻求飞升也不知上界在何处, 故而他选择以身合道,为的就是从天道的手中夺取一线的生机, 修仙问道永无止境, 他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至于自缚苍山云顶?那纯粹是为了让世人安心,是自律自制也是为了天下太平, 毕竟以他的实力与身份,不管走到哪里, 他人都难免诚惶诚恐, 心生警惕。他不擅言辞,又不喜纷争纠葛, 便干脆从此居于苍山云顶, 任由世人揣摩猜忌。
近万年的岁月里, 少言不曾感到孤独,因为不思不想,仅是空坐,并不会让他已经堪破世俗的道心出现裂隙。
他的心中始终有着更高更远的苍穹,所以心不会因空虚而寂寞。
——思想崇高之人,绝不孤独。
以往什么都不思考只是枯坐的日子虽不寂寞却也没什么好回忆的,在身化天柱之后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少言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然后渐渐的,他那永不停歇一直追逐大道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开始整天整天地站在穷天途的山崖上眺望红尘,他开始捧着茶杯静看苍山的风雪与红梅,任由时光岁月静止成永恒,就此凝固在他的身旁。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易尘的出现打破了这样死寂,他身上的时间因为她而重新开始流转,像山涧清溪,从此有了白昼和星月,有了等待和思考。
那三本寄给易尘的手札,为何多出了那样大片的口空白,不过是因为在那漫长的岁月里,他的的确确是——什么都没想。
“红尘离我并不遥远。”少言站在穷天途的尽头,掬了一捧流动的云彩,“世人将我摆得太过高远,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一直在这里看着他们。”
每一个前来攀登苍山的人所走的那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台阶哪里是自己与道主之间的距离?那分明是他们自己的路,自己的道途。
“少言以前,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易尘忍不住出声询问,她好奇这位远离世俗却又守护着世俗的仙,是否也曾有过为人时鲜活意气的岁月?
“时隔日久,记不清了。”少言踩着无形的台阶,一步步踏在了虚空之中。世人所走的台阶尚还有形,他要走的道,却必须自己去寻,“约莫就与滚滚红尘中的万千问道者一般无二,一心超脱尘世的凡人吧。”
“直到现在,亦然如此。”
所以小一,你不要像他人一般将我看得太高太远,为了攀爬而劳心劳力。
伊人如云,在他心里,也是如此捉摸不定。
易尘沉默良久,却是轻笑,说起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少言,是如何看待天道的呢。”
世人看待天道的目光千千万万,有人憎恨,有人顺服,还有人野心勃勃,妄图取而代之。
面对着易尘的问题,少言沉默了一瞬,半晌,却是缓缓开口,轻声道:
“天道,是律法,亦是公理。”
“可是,或许有很多人憎恨天道的存在,他们不甘心遵从所谓的命数天定,也不甘心此世生而为人,只有眨眼匆匆的数十光阴。”易尘问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有人说,修仙问道是逆天而为,因为天道让你当人,你却非要求得长生,这是忤逆了天道的期许;也有人觉得,修仙是顺天而为,因为自己做了顺应天道的事情,所以心境会逐渐接近天道,从而超脱凡尘。”
“我觉得,都有道理。却不是我心中的道理。”
易尘听了苦蕴魔尊乔奈的论道,也曾聆听元机对自我的剖析,可是她觉得,那些都不是她自己的道。
所以她想问问少言,问这个……距离她所憧憬的道最近的仙。
“天道不管命数,只论因果。”少言轻轻摇头,“天道因我等而存在,我等因天道而长存,并非桎梏,而是命骨。”
“世人可以憎她,厌她,却不能没有她。”
“于天柱而言,天道是天下至公之理,背负着红尘流转应有的因果与秩序,无情亦无欲,从不、也不可徇私。”
“于少言而言,天道在上,自当敬之,爱之,畏之。”
少言一手伸出,仿佛虚托着某种不存在的事物,那双冰冷而又料峭的眼却洞悉了时光,寻见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如此方可自律自知,我道不失。”
他郑重地道出了宛如誓言一般的话语。
坐在电脑桌前的易尘看见他的回复,只觉得心脏重重一跳,随即有近乎滚烫的热度,缓缓爬上了耳根与眼角。
她眼眶微微发红,有些任性的念想一直压抑在心头,此时却颤抖着手,空落落地将它们藏进了字句里。
“少言,我想见你。”
她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