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有这个运气就不会连生两个都是闺女了,他觉得有必要和谭辰清实话实说,以他的学识,今年县试无论如何都过不了的,谭辰清不该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但他不知怎么开口,就在这时,谭辰清抬起头来,目光阴恻恻地瞪着自己,谭振兴抖了个激灵,赶紧低下头去。
写字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没出息的东西!谭盛礼手边没棍子,有的话挥手就给他几棍子了,就他这唯唯诺诺偎慵堕懒的性格,能考上童生有鬼了。
“出去灌两口冷风再进来。”谭盛礼沉着脸,委实不想看谭振兴的怂样,将人撵走自己好冷静冷静。
死而复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搁他身上,他是恨不得死掉算了,否则迟早被这些不孝子孙气死。
哦,忘记了,他之所以死而复生,就是被他们给气活的。
谭振兴不知怎么又惹自己父亲不满了,他扁着嘴,委屈地放下笔,规规矩矩走到屋外,夜风微凉,凉得他直哆嗦,他狠狠地深吸了两口冷气再折身回屋,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就听他父亲又说,“再灌两口。”
谭振兴:“......”
这还是那个挂念自己舍不得咽气的父亲吗?不像啊。
谭盛礼将写满字的纸张抽出,叠在字迹已干的纸张上,低头继续写。
科举靠的是恒心和毅力,谭家人的生活就是太舒适了,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吃不得半点苦,他们科举不落榜谁落榜,有意磨练他们,直至子时过半,谭盛礼才把他们放了。
兄弟两如蒙大赦,收拾好笔和纸,像打鸡血似的兴奋,嗖的冲出房门,仿若离弦的箭,要多快有多快。
谭盛礼只感觉到桌边起了一阵风,抬头兄弟两已经没影了,猝不及防的,胸口又升起股无名火来,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啊。
稍感安慰的是,半刻钟过去,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丁点哭声传出。
兄弟两总算有点男子汉气概了。
转而想想自己竟将不哭作为评判男子汉的标准,不是侮辱男子汉吗?谭盛礼摇头叹息,将纸张按顺序叠好,提着油灯回了上房。
夜更静了。
谭盛礼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祠堂里,谭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散在暗不见天日的角落里,四周墙壁结满了蜘蛛网,老鼠在周围觅食。
有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跪坐在破败的祠堂里低声啜泣,谭盛礼看不清他的面容,闻声识人,他知道是谭振兴这辈的后人......
德高望重的家族竟沦落至此,谭盛礼愤然唾骂,嘴唇微张时,骤然睁开了眼,方知那是梦境。
窗外天色未明,起了大风,树叶沙沙作响,他缓缓吐出口气,起身推开了窗户。只看东边有抹亮光,谭振兴提着灯笼站在门边探头探脑地张望,像做贼似的,联想到梦境谭家的境地,谭盛礼怒火丛生,“谭振兴,偷偷摸摸干啥呢?”
再碌碌无为下去,谭家就真让他们给败光了。
子不教父之过,他得担起父亲的职责来。
近乎咆哮的语气吓得谭振兴魂儿都丢了,这两日他承受了太多,昨夜倒床就睡,睡着了都在读书写字,甚至还梦到了县试,以致于整晚都没睡踏实,听到外边刮风像要下雨,喜不自胜,谁知等来等去都等不到雨落下,这不提着灯笼出来瞧瞧情况吗?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被逮着个正着,谭振兴脊背直冒冷汗,吞吞吐吐道,“我...我睡不着。”
睡不着是假的,祈盼下雨不用去山里砍柴回屋睡懒觉才是真的。
当然,这心思万万不敢让他父亲知道,以他父亲的火气,怕不是一顿好打。
谭盛礼气不打一处来,“睡不着就去书房背书。”
“睡得着睡得着。”只有睡不饱的,没有睡不着的,谭振兴改口的同时恨不得拍自己两嘴巴,怎么就睡不着了?明明瞌睡得不行好吗?
“说话颠三倒四,去书房背书去!”谭盛礼懒得和他费唇舌,醒了就背书,要不然以为科举很容易呢。
见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谭振兴长长的哦了声,经过谭振学屋外,贴心的敲了敲窗户,“二弟,起床读书了。”
兄弟嘛,互相勉励,互相督促,共同进步。
好几下后屋里才传来谭振学的回应,谭振兴催他,“快点啊,我先去书房等你。”
有个伴儿不至于孤独,到书房时,谭振兴已经欣然接受了背书的安排,刚坐下,就听到豆大的雨珠啪啪地拍打着屋瓦,他难过得想哭,你说好好的躺在床上睡觉多好,非得出门看,看什么看啊,大风必有大雨,村里几岁大的孩子都知道他会不知道啊?
乖乖等着就好,急什么急啊。
现在好了,自作孽不可活。
他顺手拿起桌上的书,心不在焉的读着,读了不到两行,就见他父亲握着那根引以为傲的木棍,肃穆威严的站在门口,他直起胸脯,抑扬顿挫念道:“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刚念完,就感觉头顶罩下层阴影,他清了清喉咙,声音愈发洪亮,“有子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