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不想让沈隽好过,但实际上, 樱娘也有自己的考量。她清楚自己只不过是个婢女, 沈隽却是个得胜归来, 手握重兵的准将军。她若真打算背后做点手脚, 很容易被沈隽查出真相。到时候,她就再也不能在郎主面前维持自己的形象了。
因此樱娘针对沈隽的手段,看似不痛不痒,实际上却是软刀子割肉,让人说不出的憋屈。
比如这回, 府里难得一次家宴。
屋外金乌尚未落入地平线, 仍有几丝余霞在远处散成绮。在浅紫色的霞光中, 端着菜肴的仆从们静默无声, 训练有素将佳肴摆上餐桌。
站在餐桌周围的婢女们,则开始替身旁的主人布菜。
站在沈凤璋身旁的是茶娘。沈凤璋正尝着换了新厨师后的菜品,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微弱如暗夜中萤火虫的光芒。她顺着声音看去, 便见站在沈隽身旁的樱娘满脸内疚焦灼, 大眼里水光闪烁, 急得仿佛要哭出来。
而沈隽蓦地起身, 面上闪过一瞬的不快。
“大郎君!都是奴笨手笨脚,是奴不好!”身着淡粉色衣裙的少女噗通一声用力跪倒在地上, 纤弱瘦削的肩膀不停颤抖着,满脸惶恐,如同林中惊慌失措, 被猎人追捕的小鹿。她瘦小的手指抓着衣裙下摆,紧张地不停叩头。
“是奴笨手笨脚,才会把菜倒在您身上。还请大郎君责罚!奴只是想为郎主和大郎君们做点事,谁想到奴这般无能……奴知晓郎君性情宽厚平和,但是请您一定不要轻易绕过奴,否则奴实在不安。”少女声音哽咽,满是自责,晶莹的泪水如同珍珠一般从眼眶里滚落,顺着脸颊滑落到地上。
樱娘本就生得瘦弱娇小,此刻又这般自责内疚,其他人见状心里隐约都生出几分怜悯来。尤其是沈老夫人,她素来吃斋念佛,菩萨心肠,对下仆尤为宽厚。
老夫人虽然知晓沈隽已是今非昔比,但还是下意识把他当成曾经那个无足轻重的私生子。她捻着手中的沉香手串,朝站起来的沈隽微微皱眉,声音严肃,“樱娘年纪小,一时没拿稳碗也是正常。既然不是滚烫的热汤,也无大碍,你去换身衣服,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你也别苛责樱娘了。”
老夫人虽然带了几分商量的语气。但作为府中辈分最高之人,她一发话,在这种无关生死存亡的小事上,谁敢反驳她。
勾栏院的小娘子们勾心斗角时,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恨不得对方有多出丑就多出丑。樱娘这一手泼洒东西的本事是在勾栏院里练出来的。
哪怕沈隽方才反应极快,一下子就侧身躲避,仍有小半碗菜倒在他衣摆上。
因着是盛夏,沈隽衣物穿得薄。那道鲜虾蹄子烩倒在他衣袍上时,黏腻的汤汁一下子就透过轻薄的外衣,渗进中衣里,甚至连大腿上都能感觉到那股黏腻湿漉。而且这道鲜虾蹄子烩不是清淡菜,味道极重,哪怕沈隽被泼到后,动作很快地抖掉那些菜,他现在还是觉得自己满身都是这道鲜虾蹄子烩的味道。
尽管是从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人,曾经面对铺天盖地的血腥味都能面不改色,但闻到身上那股浑浊的菜味,沈隽仍然感到不适与不快。
这种不适、不快在听到沈老夫人开口之后,一下子达到极点!
望着跪在地上,惺惺作态,装出一副可怜相的樱娘,心中郁气仿佛一张蛛网,笼罩住沈隽心头。别说对樱娘了,连对老夫人,沈隽都产生了几分厌恶之情。
怒极反笑。
沈隽如同铅灰色苍穹的眼眸中只流露了一瞬的冷冽,随后就又恢复平和。他面上温温和和的,看不出半点生气的模样,唇角一抬,甚至还显露安慰的笑。
“不过一件小事,何足挂齿。樱娘子还是快起来吧。”沈隽声音如清风朗月一般,听不出半分愠怒。
樱娘跪在地上不肯起,她摇着头,泪眼朦胧,“不。奴实在没有脸面起来,还请大郎君责罚。”
沈隽往前两步,弯腰作势要扶起樱娘,然而手伸了一半,却又缩回去,不好意思道:“我身上太脏了,实在不好扶你。”沈隽说着,后退两步,也不再提扶樱娘之事,
樱娘还跪在地上。
沈隽已经话题一转,提起另一件事。他声音里满是庆幸,“还好樱娘这回打翻碗,是倒在我身上。若是端着滚烫的汤,倒在老夫人或是阿璋身上,那问题就大了。”
方才觉得樱娘不过是小小失误,并无大碍的老夫人,听到这话,脸上神情也逐渐凝重起来。她看着樱娘的眼神,也带了一丝不满意。
樱娘察觉到老夫人眼神的变化,急忙抬手擦干净眼角的泪,小脸上满是坚毅,“老夫人,郎主还有大郎君放心!奴今后绝对会更加小心谨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而且——”她抬眸,悄悄看了眼老夫人和沈凤璋。
“而且奴有自知之明,绝不敢擅自给老夫人和郎主端热汤。”
樱娘声音再度哽咽起来,“奴只是想替老夫人还有郎主,替府里做点事。没想到自己这般没用,连布菜都做不好。大郎主质疑奴,也是正常的。奴果然是一事无成。”
少女柔弱凄婉的啜泣声,因为压低了,显得越发惹人怜惜。
方才还觉得樱娘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