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雅不知道陈姨已经想了很多很多。
告别陈姨陈姐,往公交车站走去。火车站附近公交车站很多,通向四面八方。
大城市,几乎每个小时都有列车到站,人流量凶猛。很多举着牌子拉客的小旅馆,她到上海的第一天就见识过了,当时她一个都没有理会。而且她那天没带行李,人们会以为她是本地人,都不会来骚扰她。
她现在穿着牛仔裤、丽雅的基础款格子呢短大衣,侧分短发,别了一根亮晶晶的水钻发夹,看上去更像上海本地女孩。
她要乘坐6路车返回使馆区,还没走到公交车站,便看见路边有个二十刚出头的女孩,拖着一只大行李袋,艰难的挪动。
这不稀罕,此时出站的旅客中有很多年轻女孩。
被小旅馆的人拉着硬要带去小旅馆也不奇怪,这儿多得是拉客的人。
只是路边拉客的小面包车里面没有其他旅客,只有一个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露出个脑袋,往这边张望。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正在跟女孩抢夺行李袋,用外地口音极力劝说女孩住到他们的“幸福旅店”。女孩则面红耳赤的说她要坐公交车,不住旅馆。
中年妇女仍然坚持要带她上车,一边说“你看车就在旁边”。
这不对劲。
小旅馆拉客讲究效率,这个拉不到马上就要去拉下一个,耽误在一位旅客身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分钟,而且都能一眼看出旅客有没有住旅馆的需求。这个女孩分明有直接目的,坐公交就能到目的地,显然是不会住旅馆的。
张文雅犹豫了好一会儿,见小面包车里的年轻男人下来了,一时着急,忙喊着:“小莉,小莉!你怎么在这!”
跑过去拉住女孩的手臂,“我来晚了,没想到车到早了。是到早了吧?哎哎哎,你这个大姐干什么呢?我们不住旅店!”
她说的是普通话,在外地人听来不是上海口音的普通话,但也足够说明她是个城里姑娘。
中年妇女迟疑了。
张文雅一拉行李袋提手,“干什么?抢东西啊?放手!”
中年妇女放开行李袋,嘀嘀咕咕,“搞这么凶!不住就不住,小丫头片子,脾气倒不小!”
张文雅拉着女孩快步走向6路公交车站。
到了站牌下面,基本就没人来拉客了。
“哎,你要坐几路车?我送你过去。”
“谢谢你啊,她太热情了,我都说了我不住旅馆。”是安徽南部口音,清清脆脆。神情有些迷茫,大概是刚到一个陌生城市的好奇和慌张。
“你坐几路啊?”
“18路。”
“怎么没有人来接你?你一个人出门不害怕吗?18路站牌在哪儿啊?”
过了十几分钟,终于找到18路站牌。
“今天真是谢谢你,不然我可能就得去住旅店了。我姨父应该来接我的,但不知道他怎么没有来。”
“你有你姨的电话吗?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别跑岔了。”
女孩忙说:“我有电话号码,在哪里打电话?”
*
女孩给她留了姓名和地址,她姨妈住在浦东,倒是老远了。姨妈叫她坐车到转车的地点,姨父去接她。
“那再见了,小梅姐,以后有空咱们约吃饭呀!”眼看着就要八点了,时间不早,她也得赶紧回去了。
“谢谢你啊,小雅妹。咱们有空一定一起出来玩!”程秀梅挥挥手。
日行一善,达成!
张文雅坐上公交车后,心里乐滋滋的。
中年妇女未必是绑架嫌疑人,但小心总没错。程秀梅一看就是乡下女孩,还带着那么土、那么大一个行李袋。众所周知,涉世不深的乡下女孩最好骗,女孩通常都不懂坚定拒绝,心太软,这样不好,在现实社会里会很吃亏。
而她,已经学会了拒绝,学会了“不认输”,尽管,付出了很多代价、花了很多年才学会。
*
回了肯特家,丽雅正在客厅看电视,见她回来,对她点点头。
克里斯蹬蹬蹬下楼,“阿妮娅!”
丽雅太太给她起了个洋气的英文名字Anya,这个名字很好听,她很喜欢。
“克里斯,什么事?”
“这个字怎么念?”
笔记本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一个汉字,看了半天,原来是“爵”。这个字确实比较难写,比划太多。
“jue。四声里的阳平。”
克里斯面露困惑。四声的概念跟他说了好多遍,他还是记不住。
阴平,阳平,上声,去声,是现代汉语的四声。
外国人学习中文,光是入门的四声就够学一阵子的,象形文字的写法更是大难关。
“Jazz,爵士乐。”她拿了他手里的圆珠笔,将“爵”字上下拆开。
“这个字太难了,现在学不会也没什么。”
克里斯泄气,“真的很难。”这句话他是用中文说的。
上海美国学校用的是美国中小学的那一套,作业不多,克里斯在学校参加了游泳队,下午三点放学后训练两个小时,丽雅五点到达学校接他,差不多六点到家;肯特先生五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