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6月初,美国学校要放假了。
上海美国学校跟中国学校不一样,不是7月初才放暑假,而跟美国学校同步,6月初便放假了,暑假长达三个月。按照美国家庭的传统,暑假是亲子活动的最佳时间,父母带上孩子去旅游,或者送孩子去参加什么夏令营、童子军的活动。
丽雅·肯特要返回美国,梁先生与她同行,签证资料放到肯特先生桌上。
还能怎么样?只能给他通过喽。
丽雅打电话问克里斯要不要跟她一起回美国,或许他想回美国上学。
克里斯挣扎了好几天,还是决定留在上海。
“爸爸很可怜,”克里斯恹恹不快,既为了拒绝了母亲感到难过,又为父亲的不幸感到难过。“我要是也走了,他准会觉得连我也抛弃了他。”
“抛弃?”
“这个词可能不太准确。”
“丽雅首先是她自己,你觉得对吗?”
“嗯哼。”
“然后才是肯特先生的妻子、克里斯·肯特的母亲,对吗?”
他想了想,“你说的对。我不该为此难过,我的很多同学都是单亲家庭,没有父亲或是母亲,我只是……我只是没想到我……没想到他们也会离婚。”
张文雅摸了摸他脑袋,“你需要找人谈谈吗?你学校里应该有——那个词叫什么?心理辅导老师?”
“有的,但我不想去见她。”他叹气,“我能跟你谈谈吗?我只想跟你说说。”
“我不一定能听得懂你在说什么。”
“你该好好练习口语,我暑假留在中国,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说话、说很多话,我保证你学的很快!”
那倒是不错的!
*
张晓峰很忙,忙得想不起来女儿应该搬家了。他不问,张文雅也不会主动提及。
程秀梅差不多每个周一都约她出去玩,她们看了几次电影,克里斯想跟着一起去,张文雅没带他,不然要怎么跟程秀梅解释呢?
但她忘了自己两边糊弄,对张晓峰说自己在小超市当收银员,对程秀梅说自己在饭店打杂。终于有一天,程秀梅说漏了嘴,张晓峰觉得有点不对劲,不管是当收银员还是当个打杂,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居然撒谎呢?而且,到底哪边说的是真话?或者说,全是假话?
这会儿他想起来张文雅说要搬家,便问她:“你上次说搬家,找到房子了吗?”
张文雅也没多想,随口一编:“找到了。”
“在哪儿?”
“在——闸北。一个小破房子,房租便宜。”
“闸北啊,环境怎么样?一个月多少租金?”
“一个月20块。”
“太便宜了一点。多大的房子?”
“——二十几个平方吧。”
张晓峰点点头,“那我得去看看,看看周围环境行不行。你一个小姑娘单身住个房间,要是让人注意到,会想占你便宜的。”
张文雅没想到他会提出来去看看,愣了愣,“不要了吧?”
“怎么不要?我是你爸爸,我担心你的安全。”
张文雅心一紧:完了!这临时上哪找一套二十多平方的房子去?难道她要为了应付父亲,真的跑去租一个小居室?
“你这孩子,怎么不跟爸爸说实话?”张晓峰很轻松的说:“是不是认识了什么男孩子,住到男孩子家里去了?”
“啊?”张文雅发愣,没想到张晓峰会想到天边去。
“我跟你说哦,上海男生不怎么好,他们瞧不起外省人,觉得除了上海本地人,还只有上海市区人才算是上海人,其他都是外地佬。你这样不明不白的住到别人家里,要叫婆婆瞧不起的。”
张文雅犯愁了,是要认下这个压根不知道在哪里的“男朋友”,还是再编一个故事?可一时之间也想不好别的故事。而且,要是说有男朋友,张晓峰接下来提出要见见未来女婿,她上哪儿找个“毛脚女婿”给他?
完了,这就是撒一个谎必须用一百个谎来圆的实例。
她有点后悔,但不是后悔撒谎,而是后悔没有编一个更能自圆其说的故事。
她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我是撒谎了,我不是做收银员,也不是在饭店打工。我是……我给人当住家保姆呢。”
果然,张晓峰气得要命,“我张晓峰的女儿,怎么去做伺候人的人了?!”
“工作不分贵贱。”
“你小孩子懂什么!你是省会姑娘,是城里人,怎么能给人家当保姆呢?不行不行,你马上辞工,我这就给你找个工作,别的不好找,找个收银员的工作还不行吗?”
上海人歧视外省人,省会人歧视外地人,这鄙视链一环扣一环的。
张文雅开始掉眼泪了,“我啥也不会,妈妈骂我读书读书读的不好,也没学会什么手艺,马马虎虎只能当个保姆,离了她就要饿死。我不信,我想着离开她哪怕做个保姆也能养活自己。爸爸,我的雇主挺好的,没拿我当外人看。你不要说了,要是让许阿姨知道我的事,她会跟你吵架的,那多不好呀!”
一提到许二凤,张晓峰有点气馁了。
张文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