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自古叫云中, 战国时赵武灵王行胡服骑射,向北拓疆,疆至河套而云中城生。
历朝历代, 云中、雁门都是边境屯兵的重镇。
朔方军不入应城,驻扎在云州这几年, 固守着疆土的最北端,与西夏和辽人常年对峙, 已渐渐同云州城守军百姓融在一处。
边城人杂,最容易混进各路眼线密探。城门守军正逐个排查文牒路引,看见辆徐徐走过来的马车, 伸手拦住:“何方来的, 名字,来云州做什么?”
“汴梁来。”
景谏早打点妥当, 客客气气拿出众人的路引:“同旧友有约, 来云州拜会故人。”
守军皱了皱眉, 抬头仔细看了一眼风尘仆仆的车队。
这些年北疆战乱频频,敢来云州的人已少了许多。也有京中来的,十个有九个都是两地倒腾货物的商贾马贩。
富贵险中求, 世道越乱,这一份利润便越可观。故而纵然冒着卷进战乱丧命的风险, 也总有人来做。
由那安逸的京城千里迢迢过来,特地走亲访友的,却头一回见。
守军听出他的汴梁口音, 仔细核对了路引, 逐个对照盘查:“乱成这样, 有法子的都往京城跑,你们倒不远万里往这来, 什么朋友这般要紧?”
景谏道:“生死之交。”
守军一愣,握了一沓路引抬头看他。
景谏压了心中念头,不动声色低头道:“若核准过了,还请辛苦,将路引用印……”
少将军说要乔装入城,不能引人怀疑,不能叫人认出原本身份。谁若被揪出来了,便要绕着云州城跑整整十圈。
如今云州城中处处可见朔方军,景谏远离军中数年,被认出来的可能还小些。
刀疤等人去岁入冬时才走,此时回来,纵然特意乔装易容过,若被抓着挨个盘问,也免不得要露馅。
景谏牵制着城门守军,不着痕迹,将身后的车队侍从挡了挡。
“看你斯斯文文,不像江湖人,也不像从军的,倒像个教书先生。”
守军将路引拿去用印,顺口问道:“如何竟还跟人结了生死之交?”
景谏无奈,笑了笑:“教书先生便不能从军了?”
“你也从过军?”
守军有些诧异,抬了头,上下仔细打量他:“给人当师爷的?”
景谏摇摇头:“养兔子的。”
“原来是做饭的伙头兵。”
守军失笑,却又旋即正色,拍了拍他的肩:“菜刀也是刀,从过军就是好样的,来这云州城就算是自己人了。”
日复一日死死扛着西夏的铁骑,云州城与朔方军早连在一处,少年长大了便去从军,扛不动枪、打不动仗的老兵退下来,城中百姓日子过得再紧,也会设法凑钱接济供养。
千疮百孔的边城,伤痕累累的铁军,打断骨头连着筋,再难分得清楚。
守军用力按按景谏肩膀,不再多问,又看了看引着黑马的萧朔:“他年纪这般轻,也从过军?”
“是我家少主人,如今在京中禁军供职。”
景谏静了一刻,慢慢道:“此番来云州城,是替父履约,来接故人回乡。”
守军怔了怔,又看了一眼萧朔。
“好。”
守军笑道:“这些年,朔方军已被忘了个干净……哪个若能叫接回去,好生享福过安稳日子,走了八辈子大运。”
守军朝萧朔拱了拱手,视线在一黑一白两匹骏马上停了停,不舍挪开。
军中无人不爱马,战马是命,打眼便知道这两匹马是千金难换的大宛良种。
朔方军苦守这些年,最精细养着的便是战马,清水草料都先紧着马,却还是缺了个大口子。就连寻常的蒙古马,骑兵营从上到下搜刮尽,也只能紧巴巴地三五人一匹。
如今的代太守凡事不管,整日里只想着调回京城,远远离开这苦寒之地。城中勉强有几户在外面跑商的,凑钱买过两三次马,却毕竟只是杯水车薪。
守军压了心中羡慕,叹了口气,将路引递回去:“车里是家眷?”
“是。”景谏就怕他问这个,捏了掌心冷汗,“路途遥远,水土不服……”
“难免,这等苦寒之地,我当初来还病了三个月呢。”
守军笑了笑:“城中客栈数不归楼最好,别叫名字吓着了。你们若不缺银子,便去那里落脚歇歇,好生将养几日。”
见他并未细加盘问,景谏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落,松了口气:“如何叫不归楼?”
“那客栈老板姓胡,叫胡涂,严太守在时,是严太守帐下的幕僚师爷。”此时没什么人进城,守军不急盘查,索性也多说了几句:“后来严太守也走了……这云州城里当年的故人,就只剩下胡师爷一个。”
“代太守不用他,他便尽出积蓄开了家客栈,挣来的钱三七分,七成都供养了朔方军。”
“挂匾时,我们也劝他别起这晦气的名字,怪}人,他偏不听。”守军道:“我们也只好设法帮衬,同来往行脚的多解释几句。幸而那客栈的确收拾得极妥帖,日子久了,倒也有不忌讳的愿意住。”
景谏回过头,迎上萧朔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