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烂,犹如寻家的孤魂野鬼,从花园中走来,摇摇晃晃地靠近杨玉环。
杨玉环蓦然一惊,踉跄上前,凄声道:“哥——”
“贵妃娘娘?”宫女问道。
杨国忠一个趔趄,扑向杨玉环怀中,杨玉环瞬间醒悟,抱着他跪坐于地,回顾。
“别出来。”杨玉环平静地说道,“做了个梦,让我静静。”
宫女应了声,杨玉环跪坐于地,杨国忠满脸污黑,一身尽是烂叶与树枝,躺在杨玉环怀抱里,颤抖着抬起手,低声道:“我……活不了多少时候了……”
杨玉环急促呼吸,杨国忠只紧紧抓着她的手,说:“我要……我要见……陛下。”
杨玉环转头,紧张地看四周,再低头注视杨国忠,泪水落在杨国忠脸上。杨国忠抬起手,拭去杨玉环的泪,说:“我拼着这最后一口气,回来见陛下……只为……有……一句话,想说……”
杨玉环悲恸道:“不……不,你马上走,现在就走!走!”
夤夜,宫内一片混乱,手持火把的内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贵妃所居住的后殿。李隆基快步走来,身后则跟随着李龟年。
李隆基随手一指殿外,示意李龟年等着。
“雅丹侯说……”
“朕是九五之身,何惧一妖怪?”李隆基答道。
李龟年便只得在外等候,李隆基迈进殿内,只见杨贵妃守在榻前,榻上躺着一身外袍破破烂烂的杨国忠。
李隆基静静看着,杨贵妃梨花带雨,已哭得不成人形。
“你来了,凡尘间天子。”杨国忠闭着双目,疲惫道。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面对这熟悉的脸庞,竟是一时不能戟指怒斥,曾几何时,此人音容笑貌,似仍在眼前。
“你觊觎的,始终是朕的大唐江山。”李隆基说。
“你又何尝不是少不得我?”杨国忠缓缓道,“实话说,昔时我确实有过几分不忍之心……从今往后,千秋万载的史书上,唯独骂我,不会骂你……当上人间天子的,又何曾尽是光明磊落,赤子之心?不过半是圣人,半是……罢了。”
君臣之间,心下了然。
杨国忠这些年里,为李隆基背尽了骂名,若不是他为李隆基如此敛财,大唐国库也断无今日鼎盛之状。自古守成之君麾下,从来就少不了奸臣。朝中弹劾杨家日渐声隆,唯独杨国忠心中清楚,李隆基亦是凡人,是凡人,便有凡人的七情六欲、贪婪与执念。
而他杨国忠,不过是当了李隆基的影子罢了。
李隆基沉声道:“你就是泾水中那条黑龙。”
“不错……是我。”杨国忠疲惫道,“这就走了,这具身躯……还你就是。从此天上地下,永不相见。我虽想夺你人间承平江山,却也曾视你为友……别了,大唐天子……”
正说话时,杨国忠浑身散发出黑气,杨玉环惊呼一声,李隆基马上拉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往后退。
“你的劫数……不在我。”杨国忠最后说的是,“在……安禄山。”
话音落,他的手臂从榻畔缓缓垂了下来,倏然间一声龙吼,犹如暴风般卷过,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就此散去,黑气爆散,再缓慢蒸腾,升上天际。
李龟年再顾不得禁令,快步冲了进来,挡在帝妃身前,手上戒指焕发出红光,神火熊熊燃起,环绕三人身周。黑气散尽后,现出榻上杨国忠面容,秋风吹了进来,带起殿中纱帘。
李隆基怔怔看着面前的这一切,月光照进殿中,落在杨国忠脸上。
李龟年缓步走了上前,伸手试杨国忠脖畔脉搏,过了很久很久,那血脉处轻轻地跳了一下。
大明宫地底深处。
黑蛟在一团火焰中缭绕,四方黑气浮现出乌绮雨、飞獒等妖怪形态。
“这招实在太也行险。”乌绮雨冷冷道,“万一他们将那肉身处死了呢?”
獬狱沉声道:“不碍事,李景珑不在长安,已被我骗进了塔中,那具躯壳再醒来,便已是凡人,李隆基断然下不了手杀我。”
“可你也无法再回到那躯壳中去。”乌绮雨答道,“熔魂之术极为困难,若非如此,昔年玉藻云也不会遭到孔宣封印。”
“等。”獬狱说,“我需要的,乃是魔气。”
乌绮雨:“等到什么时候?”
“等安禄山先动手。”獬狱道,“只要心灯不在这世上,最后赢家,必定仍是我。”
光芒闪过,龙王载着裘永思与鸿俊出现了第三层,鸿俊瞬间感觉到一阵灼热扑面而来。
“此处乃是真火狱。”龙王散发出冰寒之气,答道,“是火蛟与火龙王所在之地。”
四处尽是火山,熔浆在脚底下翻滚,鸿俊说:“又热又冷,会生病的。”
“我尽力了。”龙王答道,“此处有另一龙王镇守,昔年也已被獬狱带出的魔气污染,我们须得避过它。”
“它叫什么名字?”鸿俊说。
“我当真记不得了。”龙王答道。
鸿俊坐在它的龙角前,说:“你既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也记不得别的龙的名字。”
龙王答道:“当初七大龙王入塔,所遵循的约定,便是忘却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