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初夏,白日渐长。
日头将将落下,天还没黑透。
大相国寺敲响暮鼓,一声接一声,警醒着世人。打更的差役沿街游走,提醒着各家各户小心火烛。
酒楼店铺燃起门前的灯楼,一串接一串,一排连一排,将整条长街映出斑驳的光影。
饱食过的人们涌上街道,散步聊天。孩童们穿着单薄的夏衣,追逐打闹。
唐玄骑在马上,缓缓而行。
他极少有这么悠闲的时候。
之前的十几年,他除了读书就是练骑射,后来领了差事,便是从早到晚带兵、查案、随王伴驾。
并非谁要求他,而是他不做这些,也没其他事可做。
下属敬重他,宗室忌惮他,贼人畏惧他,根本没人能坦坦荡荡地跟他做朋友。
除了那个爱笑的小郎君。
正想着,就瞧见了。
司南骑着他的小三轮从汴河大街拐过来,一个风骚的走位,蹿上御街。
“小飞车来了!”
“小飞车来了!”
玩耍的孩童瞧见了,兴奋地追在后面。
司南猫下腰,假装努力骑,实际放慢了速度。
孩子们笑着,叫着,争先恐后地爬上车斗,直到挤得满满的,盛不下了,干脆蹬在后面的横杠上,扒着车。
司南不紧不慢地骑着,把他们从御街这头带到那头。
“再来一圈!再来一圈!”
“说好了,就一圈。”司南假装无奈。
“好!”孩子们笑闹着。
显然,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玩了。
唐玄远远地看着。
小郎君背挺得直直的,头抬得高高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可真开心。
即使被混混打压,生意难做也没沮丧。即使银钱不够,租不到心心念念的铺面也不失落。
总是这样纯粹地、耀眼地笑着。
长长的御街,人来车往。
司南骑着三轮车乐呵呵地走在前头,唐玄驭着骏马,踢踢踏踏跟在后面。
不同气质,同样俊美的两位郎君,亦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唐玄没叫他,只想这般默默地护着他走一程。
司南要想回家,得从御街往北拐到潘楼南街。不料,到了那个路口他却没拐,而是径直往北朝着宣德门骑去。
到了宣德门,还是没停,又绕着大内城墙骑了小半圈,直到东华门外方才停下。
东华门往里是左承天门,左承天门内就是皇城司的所在。
司南把三轮车停在街边的榆钱树下,颠颠地跑到东华门门口,蹲下,不动了。
城防兵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见他不动,也不上前,就没理会。
这副身体虽长得不高,比例却好,加之司南穿越过来后每天坚持锻炼,看上去也是个修长挺拔的人。
如今这么一蹲,胳膊腿团成个球,瞧着只有小小一只,竟有些可爱。
唐玄扯着缰绳,走到他跟前。
司南听到马蹄声,回头一看。
“为何在此?”/“你来啦?”
两个人同时开口。
唐玄心虚地抿了下唇,生硬地转移话题:“今日收摊早?”
“嗯,特意来找人。”司南眨眨眼。
“找谁?”
“我男朋友啊!”
唐玄一怔,不由笑了。
司南骄傲地诉说着自己的缜密逻辑:“我想找你,却不知道去哪儿找,冷不丁一想,你不是在皇城司当差嘛,皇城司离东华门最近,亲从官、亲事官们八成从这里进出。我来这儿守着,想着碰到一个穿劲装皂靴的,就能请他们给你捎个信。”
司南笑嘻嘻地撞了撞唐玄的肩,“那什么,你人缘没有太差吧?不会没人愿意给你传话吧?”
“不会。”唐玄笃定道。
他们不敢。
顿了下,从怀里掏出一个椭圆形的青铜牌,长三寸、宽两寸,边上镌着一圈古朴的缠枝莲,中间一个“燕”字。
“拿着这个,可以随时去郡王府找我。”唐玄很自然地递到司南面前。
倘若木清在这里,八成会翻着白眼吐槽:郡王府青铜令,可不止是随意出入王府那么简单,还能去燕郡王名下的任何一处铺面吃吃喝喝、随便取钱。
别人家这令牌都是交给王妃的!
换成唐玄和司南,一个敢给,一个敢收。收完还要甜甜一笑,“我也有东西给你。”
说着,就跑到三轮车那边,左刨刨右刨刨,终于从装菜的篮子里刨出一张帖子。
和给虞美人的相比,这张帖子就简朴多了,没用粉嘟嘟的彩纸,没用带着香味的墨汁书写,更没撒桃花瓣菊花瓣,就是一张普通信纸折了三下,用火漆盖了个戳。
唐玄匀着力气,小心打开,意外地发现,是一张请帖。
“二郎要转学了,明天想在家里摆两桌席面,请请他学塾的先生和小伙伴,我这边也要叫几个朋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你是我来——病好之后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朋友……应该有时间吧?”
“有。”听到“最重要”三个字的时候,唐玄就果断地决定推掉明天三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