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凤明第一次遇见高招娣时,正是人生的至暗时期。
那时的她每天以笑脸示人,在师生眼里,她是个和善、乐观、自信的女孩,只有她自己清楚,不是的。
夜深人静,孤身一人时,白日里积累的压抑和负担便如潮水般向她袭来,将她淹没。
自卑、痛苦、无助,才是真实的她。
很多年后,她知道有一个词,叫做“微笑抑郁症”,可那时的她不懂。
她感觉自己置身于悬崖峭壁之上,被藤蔓缠绕。
藤蔓的尖刺日益长大,让她血肉模糊。可她又不敢挣脱开藤蔓,因为下方便是万丈深渊,会让她粉身碎骨。
遇见高招娣那天,沈凤明获取的校奖,被发通告取消,理由是复核后不符合评奖要求。
聪慧如她,隐约猜到了原因,她得罪了那个躲在镜子后的镜神,不,魔鬼。
可她无能为力。
也求助无门。
她听到了周遭人的议论,她感觉自己成了话题中心,她觉得她走在校园何处,都有指指点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害怕。
她彷徨。
她第一次翘了晚自习,狂奔到凤梧女高的凤凰木林哭泣。
那天星月无光,天色很暗。凉风袭来,枯叶被卸了筋骨般飘散,如同坟头漫天飘舞的纸钱。一地踩碎得稀烂的凤凰落花,铺成了通往地狱的黄泉路。
有那么一刻,沈凤明想,死了会不会比较好,一了百了,再无烦恼。
“你哭很久了,不累吗?”
在沈凤明哭到泪腺再也分泌不出液体时,一个女声飘来。
她抬头,举目四望,只有树影绰绰。
那忽如其来的声音如同鬼魅。
“我在上面。”那女声又道。
这次,沈凤明终于看清,在她身旁两米远的凤凰木树杈上,一个女生正盘腿坐在上方。
学校的凤凰木林历史悠久,树龄很长,树身都有十五六七米。
女生所在的树应该是新栽,仅有七八米,但树干分叉处也有四五米,沈凤明不敢相信有人能爬上去。
那女孩似乎看出沈凤明的疑惑,手脚麻利地抱着树干,几下灵巧的盘树,便从树上落到地面。
见沈凤明一脸目瞪口呆,女孩解释:“我在农村经常爬上爬下,爬个树轻轻松松。我就来树林找个清静,你大晚上跑树林里哭,吓得我以为遇到魑魅魍魉了。”
“不……不好意思啊。”
沈凤明表情呆滞地道歉,也不知道触动了女生哪根神经,让对方笑得前仰后合。
笑够之后,女孩道:“我叫高招娣,你呢?”
“我?沈凤明,高一九班。”
“哦。”女孩的声音忽然有几分怅然。
沈凤明总觉对方长得眼熟,她并不擅长社交,除了同班同学外,大多面孔对她都很陌生。
一阵凉风袭来,沈凤明忽然灵光,终于想起在何处见过对方——
小卖部。
这女孩并不是女高的学生,而是小卖部店主的女儿,经常帮忙看店。
沈凤明很少去小卖部,会对这张脸有印象,是这女孩经常趴在班级窗台听课。
她曾听班里八卦的女生说起这女孩,据说其成绩完全可以上女高,但家里不让,连初中能完成课业,都是她初中班主任百般争取,说服其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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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凤凰木林偶遇,两个人生里各有失意的女孩,成为了好朋友。
她们愈发了解彼此,也愈发觉得灵魂契合。
两人各自有不幸的家庭。
一个母亲早亡,继
母作恶,父亲远行,徒留她孤身一人面对一切;
一个身在性别是原罪的家庭,别说平等之爱,父母自小恨不得榨干女儿,补贴智障儿子;
两人各自有面对苦难的姿态。
一个将学海无涯作为座右铭,用读书以及读书能换得的未来,来抵抗生活的苦;
一个在举步维艰中挣扎出一条狭路,用尽一切可能的办法来保全自身。
逐日逐月的相处中,沈凤明对高招娣愈发欣赏。
对方的处境比她还困难,可对方身上透着一股坚忍不拔,对生活的百折不挠,以及让沈凤明艳羡的乐观。
高招娣说,她最感谢的人是她的初中班主任。是对方帮她争取了继续读书的机会,帮她申请了奖金和免学杂费,更重要的,是给了她关于未来无限的可能性;
高招娣说,她的未来规划是学医,因为她的班主任在她中考前,因过度劳累心肌梗塞而亡,她连报答对方的机会都没有,成为她这一生最大遗憾;
高招娣说,父母重男轻女和不让她读书既已成事实,怨天尤人没有用。还好她可以呆在学校,有途径接触知识。她靠蹭课和自学也能勉强跟上进度;
高招娣说,她其实偷偷存了一笔钱,她知道以后要摆脱原生家庭,远走高飞只能靠自己。因而她从初中开始便偷偷积蓄,奖学金、打零工的钱、以及小卖部盈利的小部分。储蓄给了她未来可能的保障。
高招娣对沈凤明无话不说,沈凤明却对其有所保留。
不是她不够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