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方从哲离了乾清宫的内书房,朱由校就沉浸在被明朝的首辅、顾命大臣们联合教导做人的窘境里,久久不能自拔。
果然明朝的文臣们有个性、是一伙儿的;果然不是自己挑选、养成的臣子,和自己就是不贴心。
那些冠冕堂皇的词儿,不过是他们自保的盾牌。
明年开恩科,取士?
朱由校立即就放弃了这想法。
再怎么取也没有用,明臣与皇帝的对立性,决定这些将踏入仕途的人,必须站在文臣框定的范围里,才能够走到自己的跟前。
王安觑着新君从方从哲走了以后,就沉着脸阴郁不语的少年天子,屏声敛气地站在角落里,努力把自己当成不存在。
刚刚看着君臣互动好好的啊,难道是因为介意了方首辅和那些六部尚书的所为,真的恼了?
唉,幸好皇爷没像太/祖爷、万历老皇爷那般,不然这事儿可就不好收场。原看着在李选侍跟前,懦弱到由着李选侍撕扯、摔打、辱骂的大郎,竟然是心里有主意的人。与自己陪着的先皇爷,父子俩是大不同啊。
想到先皇爷的薨逝,王安的心里涌上悲哀。
二十八年的旦夕惊惧不安,只几天的欢欣就成为一场美梦。
如今新君看着还是信用自己,可是自己并不是陪他长大的宦官。
王安是内书堂出身,最早属于三保太监的名下。他们司礼监这一系的,都是幼童进宫的时候就被掌印太监挑中,跟着掌印太监初步学了宫里的规矩,就被送去内书堂读书。学成以后留在司礼监做事。他则是因为成绩优秀被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举荐给神宗老皇爷,派到先皇爷的身边做伴读。
从到了先皇爷的身边,就日日夜夜提溜着心,防着郑贵妃、护着先皇爷这个不受神宗老皇爷正眼看的皇长子,一步步地熬成了皇太子,先是“妖书”后是“梃击”地在郑贵妃的淫威下忐忑度日。好容易登基为帝,又被郑贵妃算计了。
王安自己想的出神,直到突然听到新君的轻咳。他赶紧收敛心神,略略弯腰道:“请皇爷吩咐。”
朱由校促狭地一笑,“把你刚才想的说出来。”
王安硬着头皮说:“老奴刚才是在想先皇爷。从万历二十二年,老奴就被派去先皇爷身边伴读,”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怎么不说了?皇祖父即便对父皇不好,有皇曾祖母护着、有皇祖母护着,父皇到了十三岁也开始读书了。朕呢?朕呢?哼。”
王安跪了下去,嗫嚅了。
“先皇爷自顾不暇……”
“所以就由着李选侍欺辱朕?”
王安给朱由校磕头,“先皇爷仁善。且陛下为人子,子不言父过,才是孝。”
“错而不改是谓过,对?上慈下孝也对,是不是?父皇先不肯册封太子的心思,与是与皇祖父当初的心思没两样,只不过是李选侍没生出来儿子罢了。若是八妹是皇子,我就是比父皇更艰难的皇长子了。他的仁善里没有我的。”
朱由校这一大段话说完,王安再无法为先皇爷辩驳。新君说的这些一点儿也没错。要说郑贵妃给先皇爷的压力太大,那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先皇爷还是能够约束李选侍,还是能够不让自己的长子,重蹈他经受过的苦难。
王安无声地磕头。王才人的位分在李选侍之上,要是先皇爷能够稍微顾念一点儿长子,都不会让朱由校在李选侍的搓揉下。也亏得李选侍没生出来儿子,不然她掐死朱由校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的。
“皇爷,先皇爷最后还是把皇位传给你了,还指派老奴和顾命大臣辅佐你。”
朱由校凉凉地一笑,“经过皇祖父这些年与朝臣的争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是不可改变的。除了立我还能立谁呢?可是现在面对国事、政事,宫里的事儿、宫外的事儿,我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活到十六岁,居然连字都认不全。除了被李选侍关在院子里玩些木头,就没有别的了。”
“皇爷,老奴陪着你认字,很快的。”
“你在内书堂学了多少年?几岁去学的?”
王安噎住,去内书堂学习的宦官基本都是不到十岁的。每月有月考,比外面读书科举的靴子要求的还严格。略有做的不到就是打手板,改不了就退回去,然后就被打发到更辛苦洒扫等处,再无出头之日。为了以后能活得好,凡能去内书堂读书的小宦官,没有不拼命苦学的。
“老奴冲龄去内书堂,学了十五年。但皇爷不用像老奴这般按部就班去学的。只要能看懂折子,挑对了做事的人,把事情交给能办好的人去做就是了。”
朱由校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把司礼监的人都招呼过来。朕重新选秉笔内臣,你以后做好掌印之事,管好东缉事厂。”
王安知道这是新君对自己的信任,自己一跃成为宦官里的第一人,成为自己仰慕的三保太监还有陈矩的后继者。
他对着朱由校磕头,“老奴肝脑涂地也会办好皇爷交代之事,必不负皇爷所托。”
司礼监的宦官除了尚在内书堂还没有毕业的,其他人很快悉数到位。知道皇爷要挑选秉笔太监,各个摩拳擦掌要争夺大内第二人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