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穆府,占地极广。一条街都是穆府的地盘。
自第一代西平侯穆英,被高祖皇帝派往西南边陲平乱,镇守云南起,京师的祖宅就没什么人了。如今是穆俨的亲娘程氏做为宗妇,留守京师。
程氏自穆俨回了京师,枯井一般的心就活了过来。
重阳佳节,正想跟儿子好好亲近一番,哪想儿子一早就去了新城侯府。程氏不爱应酬,在府中枯坐一上晌,只觉无趣。
忽听下人禀报,小公子回府,这才高兴地迎了出去。
穆俨进了府,见她迎来,脚步顿了顿。
冷着脸,张了张嘴:“婶娘。”
程氏呼吸一滞,一颗心像被人用冰水泼了一遭,拔凉拔凉的。
穆俨拳头握了握,想开口说点什么,又抿紧了嘴。与她错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程氏愣愣地站着,如木偶一般。
身边的仆妇刘嬷嬷见她难受,心中不忍。劝慰道:“夫人,不过一个称呼。少爷回了京,就在身边,总比之前见不到好啊。”
程氏拿帕子在眼角按了按,挤出笑:“是,嬷嬷说的是。”
刘嬷嬷见她听劝,心里一松。又温声道:“看少爷这个样子,应该是没吃什么饭,他那个性子,只怕此时还空着肚子呢。夫人……”
“对对,我这就去厨房亲自给他安排饭菜。”程氏缓过神,转身急匆匆就往厨房方向去。
穆俨回到自己的书房,脸上越发阴郁。
这些年被祖父带往云南,又被过续给大伯,亲娘成了婶娘。
在云南,喝口水,吃口饭,都不能安心,夜里觉都睡不蹋实。一路回京,在家门口还被人追杀,一路捡条命回来,不就是念着她孤身在京师吗?
如今叫母亲不是,叫婶娘也不是。
穆俨胸中升起一股浊气,散都散不掉。一张脸如千年寒潭的冰,一靠近都要被冻伤。
护卫穆坎,打了个冷颤,不敢靠近。只远远守在书房门外。
下晌,穆离打探消息回来。穆坎见了,悄悄松了口气,活动了下手脚,也不说话,只朝他挤眉弄眼,歪头让他往里进。
穆离心下了然,捶了他一记,在门口禀报一声,就推门进去。
“少爷,小的跟过去打探清楚了。少爷猜怎么着,那竟是名女童,而且咱还认识呢。就是之前咱在回京路上,救下的那名女童。”
在门口站桩的穆坎,听到此消息,忙迈脚走了进来:“真的?”
又看向穆俨:“少爷,您是怎么认出来的?”
穆离踢了他一脚:“少爷火眼金睛,以为都跟你一样!”
穆俨冷笑,什么火眼金睛,不过是从小会察言观色罢了。这些年被人下毒下药,追杀,没点眼色,他坟头的草都比人高了。
“她跟张家什么关系?”穆俨淡淡开口。
嚯,少爷这么厉害的吗?还猜到她跟张家有关系。穆离眼睛都瞪圆了。
“不过是看到她眼里的恨意罢了。”
一个穷小子,眼里那么浓的恨意,明显不正常。穆俨把玩着桌上的镇纸,女扮男装?
“她跟张家有仇?”穆坎有些好奇。
新城侯府张家,风评还算不错啊。
张辅老子荣国公张裕,虽是兀朝枢密知院,但后来投了卫朝,跟在燕王身边,此番靖难之役中,屡立军功。最后因救被困的新帝,闯入敌军阵中,力竭战死。被新帝称“靖难功当第一”,追封荣国公。
登基后,新帝大赏功臣。
不仅封张裕长子张辅为新城侯,世袭。二子张輗,还升任神策卫指挥使,中军都督府右都督。三子张軏,升任锦衣卫指挥佥事,前军都督府右都督。
就是张裕那女儿,原是燕王姬妾,如今也得封贵妃。真正的一门勋贵,鲜花着锦。
还能招什么人记恨?
穆坎想不通,看向穆离。而穆离不愧是暗探出身,这会已经把霍惜的情况全摸清了。
“少爷回京师的晚,不知道,今天张家给庆生的那位小主,并不是元妻所生,而是张辅的妾室吴氏所出。张辅的元妻叫李氏,是原国子监祭酒李石勉的女儿,育有一女,就是咱之前救下的是那名女童。她当时怀里抱的婴儿才是李氏所出嫡子。”
穆坎一直和他们生活在西南,对京里的人事也是回京才开始恶补,对内宅之事了解得不深。
此时很是疑惑:“那怎么对外宣称给嫡长子庆生?”
“那自然是李氏死了,扶正了吴氏。”穆俨讥笑。
“少爷所言正是。那李氏对外宣称难产而亡,一尸两命,长女也因悲痛过度跟着去了。”
穆俨冷笑,这不就是大户人家惯用的技俩吗。
“啊?有必要这样?”穆坎都惊呆了。
“不这样,他张辅能封世袭的侯爵?宫里那位能封贵妃?”新帝不知道多恨不肯降附的前朝官员。
穆离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穆坎啧啧感慨:“这么惨,那李家干看着?”
穆离叹道:“李石勉估计还不知道这些呢。更巧的是咱当初救下女童那天,就是李祭酒全家被流放川蜀之日。”
“啊?这……”也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