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从翰言罢,起身向母亲告了退,回到院落中休整一番,换得一身鸦青直缀,披着月白鹤氅,玉钗束发,瞧着清风朗月,真如浊世佳公子一般。
然而亲近熟悉人,还是能从他看似舒缓的眉眼中瞧出几分凝重来,他的奶嬷嬷替他束上腰带,将文从翰拿回来的荷包替他配在腰上,轻声道:“哥儿小心。”
“无妨,我与他到底是一段同窗之谊,他的心性我还是知道些的。虽有几分强势,倒也不至于因我文家不愿嫁女而迁怒于我、于文家。”文从翰对自己秦王府一行心中已有七分把握,为难的是后头要如何应对方家,不过现今第一要紧事自然妹妹的终身大事,其余事情都可以稍稍延后再议。
奶母叹了口气,道:“哥儿还是慎重些吧。”
对她们这些人来说,王府豪贵,自认为是最难相与的。
乐顺斋里,徐姨娘与秦姨娘坐在一处描画花样子,周嬷嬷听了婆子回话,来到徐姨娘身边轻声道:“咱们家大爷出门套车往王府去了。”
“老爷在外尚未归来,大哥儿是大姑娘的嫡亲兄长,这事自然是他出面最为妥当。”秦姨娘想了想,道:“大哥儿怕是不愿咱们姑娘去受那一份委屈的。”
徐姨娘提着笔,芙蓉枝蔓团花的一笔连接迟迟没有落下,轻叹一声:“可即便王府那边愿意,姑娘日后婚嫁如何呢?方家那边又要如何呢?对方家而言,这是一桩丑闻,可却迟迟没有听到对方三小姐的处置,想来是要掩过了。自家掩过了,外头呢?难保他们不会迁怒咱们家,大姑娘聪颖,又怎么看不透这一点?哥儿不愿妹妹受屈,姑娘也不会愿意连累家里遭灾祸。”
徐姨娘越说越觉着烦闷,最终竟将手中描花样子的细毫笔一摔,秀眉紧蹙中隐藏厌恶道:“这些个高门贵宦人家啊,若是不能处事公正,居于上位,于人便是灾祸。”
“于己也是。”一直安静坐在旁边喝着枸杞茶吃点心的锦心冷不丁说道,徐姨娘微怔,旋即笑了,搂着锦心道:“我儿说的是,方家行事如此嚣张,咱们就等着看他高楼塌的那一日。”
秦姨娘眉心微蹙:“可当下又怎么办呢?”
“方家虽然势大,咱们家到底在金陵经营多年,他要为难,在各方上也是有限的。”徐姨娘眼帘微垂,道:“这些事情原不是咱们这些内宅妇人该操心的了。罢了……妹妹你看这个缠枝莲头的图纹,袄儿上做云肩,绣这个花样定是极好看的。”
锦心听阿娘说着,心里却无比笃定——方家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至于为何到头了,为何会如此觉着,她却一概不知,不过这些年的生活经验导致她对自己的直觉无比相信,这会也并不如秦、徐二人一般忧心重重。
正屋里,儿子去了,文夫人看了看闷闷不语的两个女儿,无声轻叹,道:“好了,传膳吧,等会用过膳,你们也会去梳妆一番,这大春日里,打扮得这样素净做什么?今早瞧你们四妹妹好些了,等会你们到乐顺斋去瞧瞧她?午膳摆在那头也好,庄子上进了些极鲜嫩的牛羊肉,还有一块好鹿肉,你们吃暖锅也好。”
澜心迟疑一下,蕙心反而笑了,点点头道:“就听母亲的。”又命人去传话与未心,相邀一道去探望锦心。
乐顺斋位处偏僻,几乎是在西苑边缘了,紧靠着花园子,姊妹三人在正院聚首后从花园的小径穿过,洒扫仆妇远远见到了,连忙回禀,徐姨娘听了,道:“还是咱们大姑娘好心性。”
秦姨娘道:“咱们老爷、太太都是心胸阔朗之人,姑娘肖父母。”
锦心摸摸小下巴,看她一副沉思模样,徐姨娘推了推她,问:“沁儿想什么呢?”
“我在想,姐姐们都来了,我们午膳吃什么?”锦心指尖轻轻敲着炕桌,沉思苦想了好一会,一拍桌子道:“吃暖锅吧!昨儿晚上一夜的雨,吃暖锅热腾腾的舒坦又热闹。”
“好。”徐姨娘先是无奈地扶额轻笑,听她拿定了注意,也顺着她,笑道:“叫人大厨房预备个暖锅来,这个季节也无甚好汤滋补,鳜鱼也不到最肥嫩的时候,就备鸡汤吧,告诉厨房,也滋补些。”
“姨娘。”婄云忽然低声唤,徐姨娘问:“怎么了?”
婄云缓缓道:“春季发陈,旧病易发,却不宜过度滋补,否则积攒一冬的燥气一同发出,是很不好受的。姑娘的药方我前儿见到了,冬日里已经滋补得足够了,近来方剂又用重药以平血气激昂、气血之虚,再用鸡汤便有些过了。
不如用菌子、芽菜吊出清汤来,佐以红枣、桂圆滋养脾胃,再备诸如荠菜、笋尖一类清平火气,烫些羊肉也是一样滋补的。”
徐姨娘听了,叫屋里的嬷嬷依言去办,心中暗暗记下,先放下此事不谈。
绣巧替锦心理了理对襟衫的扣子,听到婄云这话,不由偏头,深看她一眼。
婄云对这老搭档是足够熟悉的,她目光扫来,就露出一个平静无害的笑容,绣巧眨眨眼,又收回了目光。
她却不知婄云此时心中正在连呼:嫩啊!我还从未见过这般稚嫩的绣巧,还有主子小时候,小脸白净净的、扁桃仁似的杏眼,多可爱,多可爱!
虽然早晨出去请安时收拾过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