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苏园好像找到同一战壕的战友。既是战友,那就不需要客气什么了。她在桌边坐下来,喝了口茶,吃起了点心。
苏方明沉默了片刻,本以为会从苏园那里听到感慨或安慰,又或其她什么回应。结果他只听见了身后传来牙齿咬住点心的沙沙声,然后还有喝水的声音。
苏方明忍不住回头望一眼,见苏园埋头吃得认真,反倒松了口气,他的确不需要人安慰,也不需要人同情。不过这丫头刚才进门的时候,只站着跟他说,是在全然防备他?这会儿认可了他,才坐下来愿意吃茶果点心?
“松仁糕用料实在,十分松软可口。但就是松仁放太多了,味浓反而容易腻,叫你家厨子省点料,好吃又省钱。”苏园不误吃,却也不忘挑一嘴毛病。
苏方明从不吃这类点心,听苏园之言,见她吃得挺好,才走过来拿一块也尝了一口。
“我说的可对?”苏园问。
苏方明迷惑地点点头,“大概对吧。”
苏园讶异:“你不会是因自小在道观清修的缘故,连口腹之欲都被磨没了吧?”
苏方明垂下眼眸,没有否认。
“你爹真疯了!”苏园叹道。
瞧瞧他养出来的孩子,居然比她这个从末日轮回里熬杀出来的人还要泯灭人性!
所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
当然,最可爱的也是人心。
“或许是我们的爹。”苏方明纠正道,打算把苏园也拉进来。
“可别,我明面上的爹只有苏峰一个。”
“明面上?”
“嗯,实际上我是我自己的爹。”
苏园吃了一大口松仁糕,一侧脸颊鼓得圆圆的。
见苏园吃饭的样子,苏方明莫名地觉得心情很放松。
他笑了一声,问她:“这又是何解?”
“我自己疼我自己呗。”
苏园喝了一口茶,顺下嘴里松仁糕。
“一个人若不晓得疼自己,便没人会疼你了。”
苏方明明白苏园的后一句话若有所指,像是特意说给他听的,要他学会自己疼爱自己。
束缚着自己的情绪和脾气,清心寡欲,早已经成了他骨子里的习惯,是他自己的苦修。
“不是觉得腻?怎么还吃?”苏方明便命人重新上些别的点心来。
“别了,总吃点心多没趣,有青梅酒和糟鹅掌么?”苏园很会点菜。
苏方明又笑,便立刻叫人去备下。这丫头要的东西,仙人楼里即便没有也要有。
“你说当年的事你也不清楚,那信里的话是何意?”苏园问苏方明给。
“之所以说我也不清楚,是因我没查到实证。但我有猜测,便与你所猜得差不多。信里写给你的那句话,是我偶然听到他与忘川道长谈话,经揣测而来,为提醒你。”
苏方明接着又自嘲笑一声。
“别瞧我在道观长大,我不信那些。什么命不命的,不该掌握在自己手中?你若真是我妹妹,我不能坐视不管。”
苏园又问苏方明,忘川道长是谁,可是他家宅子里建造的那处道观所供奉的道士。在得了苏方明的肯定回答后,苏园就让苏方明细说说,他听到对话内容具体是什么。
“隐约提及你,然后说:不留,最好;留,倒也另有妙用。”苏方明没有保留,坦率告知苏园。
原来‘浮云在空碧,来往议阴晴’中的阴晴,是留与不留的意思。苏园其实也猜到了这点,但没想到他们留下她也有图谋,‘另有妙用’。
有多妙呢?大概只有他们本人知道了。反正苏园是猜不到,因为她还不够极品,了解不到极品的想法。
“你倒是真无情啊,你听他们这般算计我,竟还跟我提要求?”苏园不爽道。
“想杀人,和付诸实践真去杀人,大有不同。前者无罪,后者当诛。这话说得隐晦,你我都不知具体所指何意。如今的一切皆为猜测,并无实证佐证。你身为官府中人也该知道,仅凭这些并不能将人定罪。
我只是想在他们误入歧途之前,拉他们一把。但倘若他们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定会亲自将他们送到开封府,交由你们处置。”
苏方明不否认在这件事上,他欲偏帮父母。但这一切是在未构成违法的前提下,若他们真犯了罪,他也愿意大义灭亲。
真小人,也真君子。
苏园还是头一次遇见苏方明这种人,而且并不讨厌他。
她还没想好该怎样处置,所以先啃一个糟鹅掌。
苏方明笑了笑,重新打量苏园,“你本人的性子跟我之前所了解到的倒有些不太一样。”
“人总要成长的,人也是会变的,人对外还是要装一装的。”苏园也很坦率,直接列出三个原因解释给苏方明。
若苏园只说前两种原因,苏方明未必会信,心中还会有所质疑。
人是会变,但有些性情是在骨子里的,不会因为几次遭遇就突变,彻底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