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富小景被闹钟吵醒,她头疼得要炸了,想都没想就把闹钟摁掉,继续赖在床上打滚。一分钟后她从床上跳了起来,趿着拖鞋去洗漱。
洗漱完第一时间坐在电脑前查看邮箱。
最新的邮件是罗拉教授发来的。
罗拉是C大人类学系的终身教授,也是业界大刊的主编,她邀富小景给期刊投稿写评审意见。
富小景曾被这家期刊拒过稿,被拒的稿件最终发在另一家影响力稍逊的期刊上。
罗拉教授约她上午十点在系里办公室见面。
富小景到得比约定的时间早不少。为了这次见面,她特意搽了口红遮了黑眼圈,最里面的衬衫和裤子都重新烫过,连马丁靴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但当罗拉的眼神在她身上扫过时,富小景立刻底气不足。她的青春并没给她带来自信,反而让她心虚。
岁月在罗拉脸上留下的痕迹,反而更增添了她的韵味。以亚洲人的眼光来看,她的五官并不算美,单眼皮,眼睛狭长,鼻子不够挺,脸太过平面,但她有一种气场让人忽略她五官的瑕疵。她越老越美。
富小景开始以为这美是岁月带给她的,后来发现那太片面。她的美是岁月累积的成功和金钱支撑的。没了成功和金钱,岁月带来的多是皱纹和下垂。
罗拉是一个成功的女人。
不同于理工科,文科的科研经费少得可怜,人类学系也不例外。但罗拉是人类学系的例外,她手握大把基金,财大气粗,门下的博士生要比别家阔气得多。
在资本主导的社会,钱是通行证和护身符,学界也不例外。谁有大把经费,谁就有底气。申不到经费,在自己学生面前都牛气不起来。没拿到终身教职,经费一断,随时可能走人。
罗拉是中越混血,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但她开口却是一股牛津腔。
“你之前学过四年希伯来语,怎么想到中途去读人类学?”
富小景把当初申请材料上的标准答案又用口语复述了一遍。
“《旧约》原典你一定系统读过吧。”
富小景点点头,就是因为读不下去了才转的人类学。
“你最近在做哪方面的课题?”
富小景如实讲了自己的困惑,“研究对象一旦知情,我就变成了一面镜子,再诚实的人面对镜子,也会不自觉地美化自己,刻意挑选最好的姿态,真实度就会大打折扣。”
“你或许可以换个思路。”罗拉的点拨到此为止。
即使她是罗拉的亲学生,罗拉也不可能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去隐藏身份,那里面的学术风险实在太大。一旦录音爆出,罗拉多年声誉可能毁于一旦。
罗拉早年做的课题是最庸俗的美国人也关注的,那是一条快速成名的路径。在获得终身教职前,她多次在学术伦理边缘疯狂试探,不止一个研究对象把她告上过法庭,但最终有惊无险。她的丈夫是曼哈顿中城某个“白鞋”律所的资深合伙人,这实在是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而功成名就后,罗拉不再触碰任何有争议的课题。
罗拉的成名经历不可复制,至少对富小景如此,她并没有一个做律师的丈夫可以帮她打官司。
而且,大所律师意味着高收入,罗拉即使学术生涯断了也可回家做全职太太。富小景可没人托底。
在短暂寒暄后,罗拉转到正题上来。她把面前的文件夹推到富小景面前,“鉴于你的学术背景,我相信你能胜任这份工作。”
两篇期刊投稿一篇是关于美国犹太社区的,另一篇是关于中国东北犹太人的研究。
富小景并不是第一次写评审意见,她的硕士老板是多家期刊的审稿人,但审稿是一份十分繁杂的工作,受人之禄,忠人之事,富小景做助教的一大任务就是为老板草拟审稿意见。她自己也收到过一些小稿的审稿邀约,但因为没时间没审稿费,大部分都拒了。
但这次不一样,做大刊的审稿人对她的学术生涯很有裨益,更何况罗拉亲自邀她面谈。
临走前,罗拉对她说,“谢谢你的礼物。”
富小景带了一小罐茶叶作为伴手礼,作为回礼,罗拉送给了她一盒巧克力。
告别罗拉后,除了中途抽出五分钟吃了一个黑面包,富小景一直在看她需要审稿的论文。
她本来是打算整理访谈录音材料的,录音笔坏了,幸亏电脑里还有备份。可买新录音笔也要花钱。
一想到钱她就头疼。
现在做的工作对未来当然是有帮助的,可审稿费为零。她早上升腾出的那股喜悦像一股烟似地跑了。
她需要实质性的金钱刺激,缺钱令她短视。
直到五点,她才想起答应许薇煎牛排的事情来,忙把东西塞到包里,匆匆回了住处。
一进门,许薇就冲她微笑,“小景,就等你煎牛排了!”
回到家,她才知道今天聚会的缘由,原来今天是许薇的农历生日。前些天许薇过新历生日,富小景躲了大型聚会,私下送了她一瓶爱马仕淡香水当生日礼物。
今天又过生日……好在还有巧克力,拿彩纸一包便能充礼物。
富小景一直呆在厨房里,煎完牛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