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蝉走的远了。
他走出了城,走在了夕阳下,漫步于枫林间。
霜雪已融,残阳如血。
李暮蝉走的很慢,尽管神情平淡,但他心里的斗志却在不停灼烧,于肺腑间翻涌,流于四肢百骸,化为熊火精光,显于双目。
他背着手,似闲庭信步般观赏着沿途的风景,心思格外清醒,绝不会因为杀了孙无二而沾沾自喜,自觉能独步武林,傲笑八方。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贪权爱势,往往一朝得势便自比天,忘乎所以,以至于最后无法无天,被权与利腐蚀了内心,忘了信念,舍弃了自己的志向,变得不择手段,癫狂如魔。
这种人,自成名得势的那天起,便注定了可悲的下场,陨落的惨状。
但他不会。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什么,而权与利不过是他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如果真要形容的话,那他便是想要成为驾驭“权”与“利”的存在,他要睥睨天下,他要名震八表,而不是成为权力的奴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轻贱别人的生死,相反,李暮蝉很热爱生命,所以他才会对很多事情都充满了兴趣,才会钻研,从而造就了满身的技艺。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紫衣人。
这人站在几片比血还红,比火还艳的枫叶下,腰间挂着离别钩,静静地看着他。
李暮蝉笑道:“今天我可没时间应付你,改天吧。”
紫衣人长脸青面,不苟言笑,像是真就听懂了这句话,看了眼枫林小路的尽头,转身便走的没影了。
李暮蝉深深看了眼这人的背影,继续走,但走出不远,他又看见了一个人。
这回是个陌生人,一个身穿羊皮袄的小老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身上脏兮兮的,背着一捆柴,手里还拿有一根铜烟杆,干瘪的两腮轻一蠕动,嘬了嘬烟嘴,烟锅里登时亮起一团火星。
夕阳西下,老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自李暮蝉身旁走过。
李暮蝉看了对方一眼,但就在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顿住脚步,回头再看,身后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老叟,当即眼神一冷:“这么多凑热闹的,本公子给你们三息,速速退去,不然,都得死。”
“幽灵公子好大的口气,我……”
四面枫林间当即有人不服气的回应着,可话没说完,已无后话。
霎时间,林中四方响起一连串快急的异响,如鸟惊飞,如兽奔走,一道道身影俱皆星散远遁,眨眼逃了个精光。
保定城内的各大世家主如今除了“李园”,剩下的要么俯首,要么被他收买,或是出逃;这些驰援的江湖人哪还敢进城,只能守在外面,又闻郭定约战一事,便动了心思。
可惜,有心无胆。
李暮蝉又往前行了一小段,直至走通了小路,这才停下。
眼前是一座八角长亭。
亭内有人,一个清瘦的年轻人,黑衣黑剑,高大魁伟。
正是“嵩阳铁剑”的当代行走,郭定。
这人脸也是黑的,但漆黑的眸子却在放光。
因为李暮蝉来了。
郭定原以为似李暮蝉这种人绝不会将自身置于险境,甚至不会赴约。
李暮蝉苍白的脸庞上露着一抹和煦笑容:“放心,与天下高手争锋一直是我的夙愿。”
郭定道:“多谢!”
人冷,剑冷,话更冷。
但李暮蝉忽然留意到对方眼底闪过的憔悴和疲倦,还有醉意。
这人居然喝了酒?
他蹙眉凝目,转身就要退出长亭。
郭定的嗓音一沉,双眼陡张,满含杀机:“你在羞辱我?”
李暮蝉淡淡道:“我对求死之人没兴趣。”
郭定呼吸一紧,一瞬间只觉得被李暮蝉那双洞悉世情的眸子看了个彻彻底底,黝黑的脸色苍白无血。
他冷冷看着李暮蝉,嘎声道:“伱也受伤了,我绝不信你毫发未损。”
李暮蝉回头看了他一眼:“丁灵琳?”
郭定握剑的手已骨节发青,双唇紧抿,咬紧了牙关。
李暮蝉一猜即中,这人居然爱上了丁灵琳,可惜丁灵琳已有了叶开,也只会喜欢叶开,尽管这个姑娘很善良,但注定了不会有结果。
“你是想打赢我,好让她另眼相看?还是想舍命一战,替中原武林铲除我这个大害?”他问。
郭定的瞳孔已在收缩,眼里的精光只似无根之火,摇摇欲坠,几快熄灭。
李暮蝉叹了口气,停了下来,望了眼这座长亭:“这里是否就是当年的那座长亭?”
郭定失魂落魄的坐了回去,拾起了地上的酒壶,猛饮了一口,酒水淋湿了发丝,哑声道:“不错,这里就是当年‘天机老人’孙白发,和‘龙凤双环’上官金虹,以及‘小李飞刀’李探三大绝顶高手会面交锋的所在。”
彼时上官金虹蛰伏数年,后一朝崛起,招揽了十七位《兵器谱》的高手,又因《怜宝鉴》重现江湖,便是在此处,率荆无命欲要对李探出手,结果被孙白发三言两语惊退。
李暮蝉忽然改变了主意,没有离去,而是坐了下来,招呼道:“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