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珍脑袋像棒槌打昏了,一下一下跳痛得厉害,像是突然坠入冰冷的河水里,完全失去了气力。
她就这么痴呆呆地愣在原地,王强狰狞得有些可怕的脸在眼前不断变换成各种模样,她心里忍不住追问:世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就非得是她呢?为什么别人都那么幸福,偏偏是她会过得这么苦?
她想起了她的弟弟。弟弟算是父母老来才得的儿子,自从有了弟弟,她爸佝偻了一辈子的背直了起来,就连那说话的嗓门也大了起来。每回家里做了肉,妈妈总是会把最大最肥的那几块儿先挑进弟弟碗里,家里其他人对这种状态也都理所当然,洪珍只能就着米饭咽下心里的苦涩,然后最后尝个肉的滋味儿。每回家里来亲戚了,总会不约而同地笑着打趣洪珍,家里人是不是只疼弟弟不疼她呀。洪珍一开始还举足无措,后来答得多了也就会答了,她会笑着回道,我也喜欢弟弟呀,然后家里人笑作一团,她也笑,仿佛她也很开心似的。
她的妈妈是为绢花行剪花瓣的,她的爸爸在钢铁厂上班,爸爸的职位肯定是要给弟弟留的。当家里情况不好,母亲一脸纠结地看着她时,洪珍立马就明白了母亲的意思,第二天她就收拾东西来插队下乡了。
她想起了何玉婷。何玉婷是她在九沟屯相处时间最久的朋友,她模样漂亮,文化也多,这么完美的人偏偏性格还很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呢,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完美?她在何玉婷身边,仿佛就自动沦为了陪衬,没有人看得到她。她仿佛又回到了原身家庭里,没有人关注她,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若仅仅是这样也便罢了,但偏偏每次最先注意到她的还是何玉婷......每次何玉婷用那种关切的眼神看她时,她就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她那纯真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是到底有多么的卑劣。
她想起了周余。这个男人曾在这段时间里带给了她最多的安全感。她对于何玉婷、宋遇文一类的人有着天然的自卑和仰望,无论他们对自己怎么友好,和他们在一起时洪珍都十分自卑,她会下意识地去观察何玉婷的表情,生怕说错了话惹了别人不开心。但她下乡以后却有一种隐秘的优越感——她是吃商品粮的城里姑娘,她是受过教育的城里人,尤其是近来乡亲们对知青们是更加客气了,眼神里中带着感激和尊敬,洪珍爱极了这种眼神。她本以为她说愿意嫁给周余的时候,周余也会用这种感激的眼神望着她,却没想到他竟觉得跟她在一起是受委屈?还让她自重?
她又想起了秦月。在那天之前,她从没有留意过秦月。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她看到秦月无疑是把她当成救命稻草。自从那日起,两人之间的缘分好像就多了起来。洪珍去国营饭店时能碰到秦月,秦月去找何玉婷时也能碰上,甚至偶尔在路上洪珍也能远远地认出秦月的背影。
秦月,好像是跟她完全不一样的人。同为女性的洪珍,也不得不承认秦月真的很好看,即使穿着农村里最普通的衣衫儿,但她整个人似乎看起来总是那么闪耀、自信。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水灵的杏眼里饱含着对生活和未来的期望。她想不明白,她明明是一个在农村土生土长的姑娘,为什么见着何玉婷却毫不露怯,笑得那样坦然明朗?两人那天明明是在一起的,这几个月她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如履薄冰,为什么秦月却可以开朗如初,毫无影响呢?
洪珍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太多的念头,刚被拒绝的不堪、对于周围人的嫉妒、命运不公的愤懑、家庭环境的抱怨刹那间各种情绪齐齐交织在心头,巨大的情绪波动笼罩着她,也终于压垮了她。
她这么多年活得一直好累,为什么仍旧过得这么苦?
现在看到王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洪珍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原来自己平日里不是出现了幻觉,原来真的有人在跟着她。
洪珍情绪经过巨大的起伏之后,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此时此刻,她的头脑出奇得冷静,她装作看不懂王强的意思,“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强清楚地看到了洪珍脸上非常复杂的情绪变化,痛苦、不甘、嫉妒、迷茫不断交织在融合在一起,他也没出声,就这么静静看着。刚刚那么一瞬,王强突然觉得好像在洪珍脸上看到了他自己,那种深陷泥潭的感觉他再熟悉不过。
“这就不认识我了?”王强轻轻笑了一下,配上脸上的疤痕,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些害怕,“上次我们差点就变成夫妻了。”
语气中还带着点可惜,随即笑得更开心了,“不过也马上了。”
洪珍见装傻无用,思绪在心头转了一转,索性也摊了牌,“你怎么就盯上我了?”
“当时我蹲了半个月,就正好蹲到你了,这不就是咱俩的缘分吗?”,王强说道,“你们说要建设农村,改善贫下中农的生活,那就照顾照顾我呗?洪珍同志,嗯?”
洪珍听见自己的名字时身子明显颤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去公安举报你!”
王强笑了笑,语气有些随意,“去啊,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你是我婆娘了。连席面也不用摆了。”
那日王强被打的血肉模糊,却也听得十分清楚。洪珍那日没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