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
形形色色的,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面孔的人。
多数人看到他的时候是十分惊喜的,虎鲸刚开始对这种惊喜非常受用,被人类喜欢的感觉让它有些飘飘然,它会兴奋地游来游去,向面前的人展示自己矫健的身姿。
渐渐的,他长大了。
也逐渐觉得无聊了。
海洋馆太小了,他从一岁被捕捞起来就住在了这里,这里的每个角落它都游过无数遍,早已烂熟于心。
它见不到除了同伴以外的其他生物,在这个水池里,除了它们以外,只有水草,石头,还有玻璃外面走过的,形形色色的人。
而且它开始被用于训练表演了。
重复的训练,表演好了有鱼吃,表演不好则要挨抽。
它是海洋馆里最聪明的一只,学习得也很快。
一开始它还会因为自己的领先而高兴,到后来只会因为自己的领先而悲哀。
有更多的人来看它了。
他们欢呼着庆祝它的表演,为它每一次精彩的反应而兴奋。
但它却一点都兴奋不起来。
它日复一日地表演,形成机械化的模式,获得人们更多的欢呼,和来自自己内心的、更多的沮丧。
待得太久,它几乎已经有点不记得大海的气味了。
——但应该不是这个水池里的味道。
真想念大海啊。
它想。
后来有些人来看他的时候,表情似乎也变得不高兴起来。虎鲸先生判断不出这种表情是对自己的,还是对海洋馆的。
因为无从分辨,他的情绪愈加低落。
最后,他见到了江思渺。
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江思渺见到他的时候,既没有激动,也没有愤慨。
一个很特别的人类。
虎鲸游过去,隔着玻璃看他,像是在与他互动。
他却依旧没有惊喜和意外,眼里只有一种很浓的、化不开的情绪。
虎鲸做不出人类的表情,但那种神态,让他想起了自己偶尔想大海却回不去,想离开这里却逃不掉的心情。
后来没过几天,被饲养员喂鱼的时候,虎鲸听到它们在聊天。
养久了,它已经听得懂人类的语言了。
“听说了吗?有人写信投诉了,说不让咱们用虎鲸表演,还引用了什么外国新闻,说虎鲸会咬死饲养员。建议我们放归他回大海。”
虎鲸探出脑袋,好奇地听着他们的讨论。
另一个饲养员则摸摸它的头,“咱们泰格可不会。是吧泰格?待在这多好啊,有吃有喝,咱们聪明的虎鲸才不会想着走呢。”
“再说了,光写邮件能有什么用。能有人听他的,把虎鲸放走?这一只多少钱呢。”
它听懂了。
自己是明码标价的存在,是海洋馆的摇钱树。
海洋馆是不会放它离开的。
虎鲸蔫蔫地沉下去,想,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冥冥中,它忽然有个执念猜想,会不会是上次那个人类呢?
是他吧。
它想起那个人类温柔又悲伤的眼睛。
真奇怪,它明明是个人类,为什么能懂自己的想法呢?
它抱着这样的心情,沉沉睡去,最后一个念头是,真想离开啊。
“我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总之醒了之后,我就在这里了。”
虎鲸说完了自己的故事。
江思渺起先还觉得这是一场科幻童话,听到后面,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万物有灵。
中国神话里就常有通灵性的动物可以化形成精的故事,况且虎鲸还是所有动物中最聪明,最懂人类的,若真化形了也不是不可能。
也许是那一次的见面给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化成人形离开后,执念也帮助他定位到了自己这个曾经为他申诉过的人家门口。
“……我明白了。”
江思渺喃喃,又有点抱歉说,“但如你所见,我确实是个普通人,我也没有把你变回虎鲸的能力。”
“没关系,人类。”
虎鲸有点沮丧说,“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变回去。”
对于变成人这件事情,它现在还感觉很茫然,很无措。
他想了想,小心地问,“那么,人类,我可以先待在你这里吗?”
在所有人类里,眼前的人恐怕是最不会把自己送去做实验,或者还给海洋馆的了。
“这个……当然。”
江思渺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在找到变回原型的方法之前,你都可以先住在这里。”
他顿了一下,又问,“那我该怎么称呼你,泰格吗?”
“我说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虎鲸先生有点不高兴地说,“这是他们给我取的,不是我的名字。”
“他们?”
“饲养员。”
虎鲸说,“而且我听说泰格……是人类称呼老虎的名字。”
他很认真地解释说,“我是鲸,我不是虎,所以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江思渺想了想:“那我直接叫你虎鲸的话,好像也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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