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 郭嘉单手肘在床上,另一只手握着一柄腰刀, 原本是死死抵在自己脖颈侧的血管处的, 只等万一夏晚死,他就自刎于此,陪她而去。
随着她自胸腔里而发的一声笑, 他打开窗子将那柄腰刀丢到窗外, 随即躺到了夏晚身侧。
此时天已近黎明, 派去水川镇的探子还没有回来, 所以他们不知道北齐兵会不会从水川一侧杀过来,也不知道河口是否已经沦陷, 徜若沦陷,披着郭万担的老战甲, 骑着青骓的郭兴是否被活捉。
郭嘉闭起眼睛,一点点的运着内息。
他曾经不懂得内息是个什么,也不知如何运用体力的力量, 于年少时的他来说,大概就是水漂打的比别的孩子远些, 跟斗翻的更高些,别人吃铁核桃要砸,他稍有不慎, 就能把一只铁核桃捏成粉瀣。
往上而溯, 郭万担的先祖乞磐氏, 凭借天生的神力, 并一套明光铠甲,在金城建都,开创西秦/王朝,距今也不过二百年。因他太骁勇善战,无人能敌,一时间纵横西北,无人能敌。后来,还是敌人策反了他一个小妾,下毒在他酒中,并偷了他的铠甲,生擒,然后屠戮。
西秦不过一朝君主,从此就败了。而郭万担的力量,是从十三岁入军营,在漫长的征战过程中,逐渐学会如何使用它。
那一年,云游至水乡镇的浮屠子恰是因为察觉了他的天赋,便留在水乡镇,教他些极为简单的强身健体之术,招式只不过形而已,浮屠子真正教他的,是如何善用自己体内的力量。
每每叫夏晚欺负一回再醒来,力量所到之处,畅通无阻,能直达他的指尖。
这证明与女子同房,果真能帮他释放被禁锢的神力。
郭嘉忽而侧首,再度抵上夏晚的鼻子。受过一回难,她鼻尖还沁着汗珠子,黎明的光从窗口照进来,洒在她脸上,她两颊的笑,却又闭着眼睛,这可怜的小丫头,并不知道这一趟险途,也许于她就是鬼门关。
“那一年,从蚩尤祠回来,爹说,小夏晚那般可怜,我们老郭家得有个男人娶了她才行。”郭嘉低声道:“旺儿还小,就唯有我和兴儿比你略大些,徜若为夫,倒还算合适。”
夏晚立刻竖起了耳朵。郭嘉这语气,说的这话,都像是要跟她交心的样子。
她忽而睁开眼睛,微深的两只眸子,于黯淡的晓光之下格外清澈,才不过豆蔻佳年的小姑娘而已,一脸的忐忑,于她的眸子里,他可以看得见自己黑暗的倒影。
郭嘉又道:“爹的意思是,既人是我救的,就由我负责到底,娶了你,若我不愿意,就让郭兴娶你。”
俩兄弟看了彼此一眼,皆不说话。然后郭万担给了他们几天的时间考虑。
恰这时候,莲姐儿生了西北女子常会生的那种风癣,九月间西北风刮的厉害,皮肤细嫩的小姑娘们最容易遭殃,回回生癣,要用辛夷和藿香熬水,再加白苓治成粉来涂抹,才会有效。
于是郭嘉奔赴金城去抓药,回家的途中,正好碰上陈雁西哄夏晚过黄河,夏晚情急之下跳河。郭嘉一听陈雁西说这小姑娘是为了想要嫁给他才故意跳的河,回家之后,便在后面的窑洞里对郭万担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娶一个喜欢投机取巧,心思深沉的姑娘。
但郭兴并不这么认为。
郭兴指着郭嘉的鼻子道:“你分明是嫌她生的丑了,不美了,才不肯要她。我认识小夏晚很多年,深知她的为人,也知道她绝非那等喜欢投机取巧,心思深沉的女娃子。”
这才是郭兴会突然把夏晚逼到墙角,叫着喊着要跟她一炕滚的原因。
夏晚听罢,默了良久,道:“这样说来,他倒不算是个坏人。”
郭兴浓眉大眼,皮肤微褐,以北地妇人的眼光,算得上是个标致男儿了,回想前一回他在后院认错了人,抓着刘娇娇大叫,显然就是把刘娇娇当成她了。难得他不以貌取人,在她最丑的时候都愿意娶她。
夏晚莫名有些伤神,忽而又觉得不对,细伶伶的胳膊一肘,便将个脑袋歪了起来,侧侧儿扫了郭嘉一眼道:“便他不是以貌取人的那个,我也已经嫁给你了,就绝不可能再嫁给他,你瘦,也无力,打不得那个死鬼,我就不信他敢打女子,若他敢来,我帮你挡着。”
郭嘉忽而低眉一笑,这瘦瘦的少年,原本格外阴郁,苍白的,一笑,眉眼间几分调皮,才是个十六七岁大男孩的本真形样。
“原本的蚩尤是你爹吧?”夏晚笑盈盈抬起头,问道。
这是她今天夜里第二回问这个话题了。郭嘉点了点头,原想把在她被抓去祭祀之后,为了确保她不会再被关西兵欺负,自己小小年纪披甲的那一段儿告诉夏晚,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既已决意让蚩尤去死,从此抛开蚩尤的身份,又何必说这些给她听?
夏晚又吃吃笑了起来,忽而往前一凑就叼上了郭嘉的唇,狠命一咬:“活该你娶我,谁叫我当初受的罪都是你们老郭家的男人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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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公里外的战场上血肉横飞,人挤人人夯人的,北齐最骁勇善战的先锋将士们一股脑儿将郭兴团团围住,终于,有人扯掉了他身上一块胄甲,那青灰色的战甲一是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