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宿涵封妃当夜,董氏的死讯就传了过来,彼时她与皇帝正准备歇下,听见小太监来报,不由得怔了那么一瞬,她见皇帝没出声,只好开口:“知道了,下去吧。”
董氏到底身份不同些,底下人来报,无非是不知该如何处理后事,风光了不好,简陋了也不好,只能向上头主子拿主意。
简宿涵一惯不喜欢和死人计较,人都死了,她又何必紧咬不放,在皇帝面前落下个心胸狭隘的名声,坐在梳妆镜前依次卸下钗环,声音轻浅:“到底几年情分,依臣妾看,不如依妃礼安葬了吧……”
皇帝若不闻不问,简宿涵会认为他绝情,但若给了体面,又显得不把自己放在心上,横竖都会惹不快,倒不如她主动开这个口,免去一场风波。
皇帝立在简宿涵身后,看着她卸尽铅华:“你心中不怨么?”
简宿涵从镜中睨着他:“臣妾不在乎这个,陛下只记得一句话,人都死了,体面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只盼着哪一日我有这遭,陛下也能给几分体面。”
皇帝无意识握紧她的肩膀:“莫要妄言生死。”
简宿涵其实也看开了,摇头道:“人终有一死,谁都逃不过的,陛下从前不是也说过么,没有什么万寿无疆。”
皇帝从来心思难定,今喜欢这个,明儿又喜欢那个,就连他自己也难保证会宠谁一辈子,但他总觉得,自己必不会像简宿涵所说的那样让她没了下场。
夜间出了这档子事,也睡不着了,简宿涵每日都会看看闲书打发时间,皇帝拥着她一起坐在床上,也跟着抽了本杂记看。
简宿涵见他此举动,颇感诧异,没忍住瞧了眼,又收回视线:“原来是商高宗王后妇好,听人说,她是位战无不胜的女将军,奇女子也。”
皇帝对这些不感兴趣,自然也不知道典故,他往后翻看了几页,却发现是讲述商王武丁与其妻妇好的故事。
妇好身为王后,曾数次率兵出征,替武丁开疆扩土平定鬼方,是以二人感情甚笃,然妇好红颜薄命,早早故去,武丁悲痛不已,时常梦到她。
商人尚鬼神,遇事则占卜,史册上记载了密密麻麻的卦辞,尽是商王武丁替妇好所求之卦。
妇好亡咎?
妇好其延有疾?
王梦妇好,不唯孽。
皇帝一时看入了神,简宿涵见状,抬手将他指间书卷抽出:“陛下在想什么?”
皇帝无意识摩挲着指尖:“朕想,生死之无常,实非人力可为,妇好亡后,商王辗转难眠,唯余梦中相见,比之旁的男子,倒也痴情。”
简宿涵笑了笑:“妇好是世间少有的女子,换了旁人,未见得能使商王牵肠挂肚。”
皇帝认真道:“你也是世间少有的女子。”
简宿涵不言不语的时候,太过通透清冷,像是这宫城红墙里的一捧初雪,皇帝自有傲气,未将世间女子看入眼中,此刻瞧着她,竟无端生出一种自惭形秽。
简宿涵看也不看他,只将拿回来的书又扣到他脸上,笑时娇纵,却自有一段风情:“瞧陛下这张嘴,多会说话,臣妾险些就信了呢。”
皇帝双手枕于脑后,身上松松垮垮披着那件玄色的寝衣,胸膛精壮的肌肉线条隐隐可窥见两分,偏肤色病态苍白,乍看难免羸弱,他抬手取下脸上的书,阖目淡淡道:“朕从今往后不会对你说假话,出口之言,必出肺腑。”
简宿涵睨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伸手点了点,却没说话。
皇帝睁开眼,漆黑的瞳仁总比旁人要多一抹锋芒,像沉寂的寒潭,无声散发着冷意,独在简宿涵面前会无形收敛两分,他伸手抚上自己瘦削的脸庞,无名指不期然触碰到那道疤,顿了顿,问简宿涵:“你尚在闺中时,所期望的夫婿,应当不是朕这般模样吧……”
简宿涵心想你猜对了呢,抬手拨了拨帐边流苏:“没想过,在闺中时不知疾苦,只知绣花逗鸟,婚姻大事太远了些。”
皇帝似乎又想问什么,但又没问出口,不知从何时起,他变得如此瞻前顾后起来,揽了简宿涵的腰身道:“今日潼关八百里加急,东突厥的动作比朕预想的要快些,阿史那摩云暗中点了精兵十余万人,此战怕是避免不了,朝中又无能臣可用,少不得要朕亲征,早前与几位武将商议过了,便定于下月出征,京中且交由单将军坐镇,几位老臣监国。”
皇帝很少与女人讲朝堂之事,如今却揽着她,将利害一一分明:“和妃素来不争,大皇子暂且交给她养着,等朕出征回来再另行定夺,这些时候你便安稳待在宫里,朕得了机会给你写信,倘有什么急事,便吩咐宫中禁卫首领周归南,他是朕的心腹,可安稳用之。”
简宿涵没想到他竟真的要出征,顿了顿道:“告诉皇后娘娘了么?”
皇帝摇头,又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不曾,明日再同她说,朕自然先告诉你。”
简宿涵还真有点怕狗皇帝死战场上,双手抱膝陷入沉思,然后扯了扯他的袖口:“出征要多久?”
皇帝换了个姿势躺着,支着头看她:“……短则四五月,长了数年也是有的,怎么,舍不得朕?”
后面一句,带了些玩笑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