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明明可以把自家的御酒直接送抵京师,却偏偏选择和陆小凤重返江南,要把花家今年的贡品一起押往开封。
其间周折与风险,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与江南花家、与花家七少的情义。
管事便愈发认为此二人值得深交。
也是因为如此,虽然不忍心看着自家小少爷在雨中枯等,管事也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劝。
好在那位女坊主也没有让他们久候。
过了小半个时辰,在管事的翘首期盼中,宏伟商船终于驶入码头,船首的红底火纹宋字旗在微风细雨里飘摇,却没有显出一点狼狈与颓唐。正相反,那旗帜沾满雨水而红得更深,更重,像是一团在风雨中也不肯熄灭的烈火,灼灼地就要烧到眼前来。
管事尽职尽责地提醒:“七少爷,宋家到了。”
花满楼颔首,并没有告诉管事,其实他自己也听到了船只破水入港的声响。
倾城的美人与不羁的浪子也随水而来。
陆小凤人还站在船舷上,就已经一眼望见了岸上的至交,眼中顿时掠过一点戏谑:“哎,这不是花公子吗?怎么顶风冒雨地站在这码头,是自己要出航,还是要安排商船啊?”
“都不是。”
“那是所为何来?”
“接四条眉毛的陆大侠,和……”
“哦,原是来接我的啊?”
花七少心口如一,有问必答,陆大侠眼睛上面的两条眉毛却轻轻一动,余光扫过站在他身边的女坊主,突然便截断了花满楼未说完的话,开始鸡蛋里挑骨头。
他啧啧两声:“可我从前在你这里常来常往,也少有如此待遇。今日花公子接人都接到了码头,我瞧着,怎么也不像是单单冲着我来的啊?”
这话里话外的意味实在明显,听得花满楼微微一摇头,却还是补上了被打断的后半句:“……和陕中宋氏的当家人。”
“宋氏当家人”也忍不住笑了。
“陆小凤拿你打趣,你与他计较就是了,怎么还牵扯上了我?”
水面之上烟波横生,宋坊主面戴薄纱,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眸,从船板上走下来的时候,就像是一朵从云端飘落的美人花,姿态轻盈得让陆小凤眼皮一跳,下意识跟在她身后。
“你看着些脚下,板上落了雨,滑得很。万一摔下去了,我水性也就一般,可别指望我去救你啊。”
做过两千多年龙的尹清和:……
你想多了,陆小鸡,真的。
按这个世界现有的时间线,老子当年姓敖的时候,你家族谱上有一个算一个,加在一起都凑不够她岁数的零头,更别说你这个后生晚辈了。
“陆大侠尽管放心。”
明面上的宋坊主头也不回,嗤笑道:“真下了水,咱们谁救谁还不一定。”
“这话说的,看来宋坊主生在泾河边上,底气很足啊。”
“不比陆大侠久经江湖,技多不压身。”
……
他二人一句接一句,俨然是斗嘴斗成了习惯,花家管事低下头忍了又忍,才勉强没有笑出声来。
倒是花满楼一半无奈一半好笑,等他们走过来了,才掩唇轻咳一声,说起正题:“此番山高水远,路上辛苦。”
他感受着近在身前的气息,与风丝水气交融在一处,湿润之中犹带清冽,仿佛是春雨滋养过的花草,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与蓬勃。
花满楼便含笑唤这气息的主人:“玉娘,身子可还好?”
去年七月,宋玉红在塞北伤重,险些不治。因江南气候宜人,在元正桑落和后来赶到的陆小凤一致劝说下,她在返回云河镇的途中终于转道向南,前来百花楼调养。
“不能让她回去,否则她这般闲不住,一到本家就会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伤要什么时候才能养得好?”
这是陆小凤“押送”她过来,与花满楼解释时的原话。
花满楼便记在了心上。
他虽然一向文雅守礼,却不是不知变通的腐儒,也不会做什么逢迎讨好的表面功夫。今日之所以执意冒雨等候,只是想要在第一时间确认,这般舟车劳顿,于宋玉红的身体有没有妨碍。
也就只有温文尔雅的花家七少爷,才能把巾帼不让须眉的宋坊主唤作“玉娘”。
——短短两字,亲昵而非狎昵,不带半点冒犯,却又足以称得起倾城美人的风标韵致。
陆小凤在旁边悄悄一咋舌。
他自己张口闭口“宋坊主”,是因为意在调侃,并不是与宋玉红的关系当真不够亲近。元正桑落则是刻意隐忍,好像把心上人唤作“小姐”而非什么更亲近的称呼,便能把汹涌情意也一并堵在喉头,继续缄默。
这么多年了,也就只有已经故去的宋老爹,和当日掌珠剑冢之中的西门吹雪,曾唤过她的小字,“阿玉”。
一个是生她养她的父亲。
一个是曾与她相约白首的夫君。
而花满楼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也避过了这个称呼,只唤她“玉娘”。
宋坊主也笑着应了下来。
“早就好了,七童不要担心。”
花家七少爷便舒展了眉眼,像是亲耳听到她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