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天气极凉,春寒料峭之下,宫中上下尚未脱下棉衣,宋知欢大病一场乃至元气亏空,忧思过度又至精神虚耗,此时倚在暖内暖炕上坐着,身上也披着一件水獭皮厚褂子。
乌发仅以素玉钗挽起,通身素白无一丝艳色,殿内也是空空荡荡,一应金器摆设全部撤下,唯有暖阁内炕桌上一只净白瓷瓶内插着两三枝白梅花,倒显出些人气儿来。
论理,除了国丧,宫中是不好穿这样重孝。虽然并无规矩明言,可宫妃一袭重孝,总怕犯了皇帝忌讳,冲撞了皇帝福运。
然而此时永寿宫上下却无一人劝宋知欢此言,甚至敏仪弘晖弘皓等人日日来往也无有一丝置喙。
宋知欢手旁炕桌上随意撂着一只素白瓷汤碗,盛着半碗川贝枇杷羹,柔成将一碟子颜色黄澄澄使人极有食欲杏脯摆在炕桌上,轻轻对宋知欢道:“前些日子您哭灵守孝着了凉,这些日子咳得厉害,这润肺汤羹是不能断,虽滋味不好,到底也比药清甜些。您快用了,好尝尝这蜜饯,是太子爷前日送来,说是百味楼新口味,只赠熟客。”
宋知欢拢了拢身上褂子,向后凭几上倚着,摇摇头,对柔成轻声道:“没胃口。”
“就当这是药,没胃口也要喝!”柔成先肃了面色正色庄容地念了一句,见宋知欢油盐不进,便叹道:“稍后皇后娘娘要过来,也要问。虽然皇后娘娘拿您没办法,可咱们郡王爷您总是怕吧?届时还有太子爷和宁嫔娘娘,您今日羹汤若不用下,只怕耳朵要受苦了。”
“也罢。”宋知欢叹了一声,端起汤碗慢慢搅着,那边说曹操曹操到,原是敏仪与宁馨来了。
一入殿内,见宋知欢手上捧着润肺羹汤,敏仪便笑了,“这才是呢。我问过太医了,如今为你补着元气,若用旁药怕有冲撞,润肺一事暂且要放一放。辛娘一日三次地给你炖着汤羹,你总要喝着,才对得起她心意。”
“快别提了。”宋知欢摇摇头,又道:“坐吧。前儿弘皓入宫带来君山银针,让人沏了,你们尝尝?”
宁馨细看着宋知欢,见她还是不大有精神头,便微微拧眉,张张口欲要说些什么,忽然见碧鸢稳步入内,神情坚定肃穆,一时不自觉止了话头。
碧鸢噗通向地上一跪,口吻中透着股视死如归气概,“奴才进来,是有话要回禀三位娘娘。从前这些事情本是打算烂在奴婢肚子里,可这些日子出了太多事儿,奴婢想着,这话说出来,也免了让主子觉得自己御下不严,伤心一场。”
敏仪先时拧眉是觉得她没规矩,这会子听了这话不知想起什么,只眉心轻蹙,低声道:“你且慢慢说着。若称不上有理有据,你今日言行,治你礼仪有失不敬之罪也是有,既然你行事不稳妥,也不能让你留在你娘娘身边了。”
碧鸢闻言只重重磕了个头,“谢皇后娘娘恩典。”又正色对柔成道:“请姑姑屏退左右,奴婢自有话说。”
柔成心中感慨,压下一声叹息,点了点头,面色肃穆地屏退了殿内侍女,又向云鹤使了个眼色,告诉她出去谨慎些小心着。
一时殿内寂静无声,只听碧鸢徐徐道:“婢本扬州人氏,祖上也曾光耀一时,为明朝皇帝肱股之臣。后改朝换代,家族落没,族地宗祠被占,全靠父祖兄长走商买卖为生。两代经营,也算小有余姿,又有旧友照拂,站稳脚跟。后兄长接手家业,因缘巧合,于酒楼中闻及仍身为王爷当今陛下与心腹商量密谋……”
“你且等等。”听到这一句,宁馨明白些许,对宋知欢道:“欢姐,余下事,不便你听。”
又命柔成:“欢姐坐了许久了吧?扶她回寝间榻上歇息,将槅扇关上。”
宋知欢此时正是一肚子八卦,乍然闻此哪里乐意,坚持不走。
敏仪也仿佛摸到了什么,此时握着她手轻轻拍了拍,低声道:“去吧,去歇歇。”
二人坚持如此,柔成也不大乐意样子,宋知欢坚持不下去,又知道三人良苦用心,自己也确实累不像样子,便撇了撇嘴,被柔成扶着往东去了。
碧鸢见她离去,自己却也悄悄松了口气,继续将身世由来细细道出。
左右也不过是些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斩草除根之事,小姐出门访友,家中哑仆幸免于难,使小姐得知先后。而后小姐被家中旧交收养,费尽心思入包衣旗,辗转入宫。
……
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事儿没人愿意让宋知欢知道,左右她一觉醒来时候碧鸢已不在殿内了,倒是寝间与外间隔断槅扇被打开了,敏仪和宁馨就在西暖阁炕上坐着喝茶。
床幔没拉,宋知欢一醒来柔成便发现了,见她微微蹙眉有些不适模样,忙向一旁倒了一杯热水来,扶起她慢慢饮下。
一杯热水下肚,又或许是肌肤温暖使人有所依靠,宋知欢觉着身上舒服些许,眉头也渐渐松开。
其实这病看着严重,也不过是上了年纪缘故,两滴灵液下去再没有不好,只是她自己心里不舒坦,就宁愿身上难受着落拓不堪着,也不想精神饱满地浑身力气地去细思那些事情。
实在是怕她一时没管住自己,连累九族。
见她醒来这般,敏仪先是拧眉,又不想使宋知欢伤心,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