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日破云,金色晨光铺洒院落,将一夜未散的暑气推得更盛。
多日来的酷暑蒸得院中老树繁茂的枝叶都有些卷边,就连鸟鸣声也显得无精打采。
程岩此时正坐在炉边,等着锅里的白粥煮开,他手握书卷,似乎读得很认真,但从他直愣愣的眼神来看,多半在神游。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声,程岩手一紧,不自觉坐得更直。
“你,还有心情熬粥?”
背后,庄思宜的语气冷得瘆人。
程岩定了定神,慢慢回过头,“昨晚真是对不……”
可当他看清庄思宜俊脸上一块乌青时,没控制住咧开嘴,笑出了声。
庄思宜脸色更黑,昨夜他担心程岩被魇住,才想要叫醒对方,哪知好心没好报,居然白挨一拳。
尽管程岩清醒后立刻跟他赔罪,他也知道对方并非故意,但心里还是很不爽。
尤其是一早起来,程岩不说小心翼翼地赔罪讨好,竟还跟没事一样在那儿煮粥?
……还敢笑??
“咳,”程岩勉强忍住笑意,一改昨日惜字如金,“我真是无心的,昨晚我也解释了,正梦见一匹恶狼凑过来,庄兄就叫醒我了,我那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要不,我待会儿托人去县里给你买点药?”
庄思宜“哼”了一声,绕过程岩去洗漱。
不多时,小院的门被推开,进来个手里提着篮子的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生得一副机灵相,可在看见庄思宜后,表情只剩下呆滞。
庄思宜心里一股邪火,寒声道:“愣着作甚?还不快来伺候!”
少年赶紧低头,将篮子里装的各色早点摆上石桌。动作轻且娴熟,没有半点声音,可见训练有素。
程岩这才知道,庄思宜还带了小厮来社学。
不过社学中也有其他富家学子这么做,社学并不禁止,甚至还为这些下人们单独建了个院子,里头都是大通铺。
如此,程岩终于知道昨日的西瓜和冰盆都是从哪儿来的了。
他见小厮手捧小碗递给庄思宜,后者喝了一口,小厮又立刻拿过空碗,等庄思宜把口里含的吐出来……
程岩收回视线,回想着昨天的梦。
其实由庄思宜主持修建的晋堰水库,在往后两三百年中都有很大争议。
一来,水库建设的二十多年间,不知耗费了多少民力,死伤不计其数;二来,水库蓄水期间曾发生过一次溃堤,又造百十万冤魂;三来,水库对当地环境影响非常大,许多物种从此消失。
但时间越久,晋堰水库的优势就越明显。一千多年后,也就是宅男所生活的时代,晋堰水库依旧发挥着无可取代的重要作用,且已是举世闻名的水利工程,被无数人赞誉、敬仰。
但程岩仍不觉得自己错了,因为他当年反对修建晋堰水库的种种理由,基本都变成了真实的悲剧。
如果不是庄思宜权倾朝野,说一不二,即便溃堤也要坚持下去,换了谁来,晋堰水库都只会是一场灾难。
可历史,没有如果。
锅里的白粥“咕噜咕噜”冒泡,淡淡的清香散开。
程岩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先盛了一碗,还没等他喝上一口,碗就被不知何时过来的庄思宜夺走。
面对程岩疑惑的眼神,庄思宜振振有词,“你昨天打我一拳,我喝你碗粥还不行?”
程岩转头看了眼石桌上摆满的碗碟,默默取出另一只碗,他舀粥时听庄思宜问道:“君子远庖厨,你怎么还自己煮饭?”
这话出自于《孟子》,其本意并非指君子不可沾厨艺,但久而久之,读书人也很少做饭了。
程岩头也不抬,“家里穷。”只好自己动手。
庄思宜瞅了他一眼,没再吭声。
程岩见庄思宜不像要找麻烦的样子,便只当对方不在,催眠自己不可再受影响,如此一边喝粥,一边读书,心里渐渐平静。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番做派让庄思宜很佩服,后者脑中划过诸如“映雪囊萤”、“悬梁刺股”、“负薪挂角”等等刻苦学习的典故,顿觉程岩的形象高大起来。
庄思宜喝了程岩煮的粥,挨揍的怨气也散了些,心想对方有如此心性,又怎会肤浅的“仇富”呢?昨日钱忠宝不是说了,程岩只是性子比较慢热。
或许程岩并非讨厌他,而是与他不熟?
庄思宜决定再试探一回,等程岩喝完粥要走,他赶紧跟上去。
一路上他几次与程岩聊天,程岩的回答基本不超过三字,明显的敷衍和冷待也让庄小少爷面子挂不住,终于肯闭嘴了。
当日上课,海夫子脸色不太好,堂上便点了程岩要考教。
以往海夫子心情不好时也常常搞突袭,学生们总害怕自己被点中。
如今程岩中招,不少人松口气的同时,都有些幸灾乐祸。特别是昨天被程岩气吐血的王皓轩,还转过头挑衅一笑,唯有钱忠宝忧心忡忡。
程岩镇定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请夫子指教。”
海夫子见他态度大方端正,一改往日浮躁,心里有些惊讶,想了想道:“其身正,不令而行,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