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以后, 庄思宜像是变了个人。
确切地说, 是渐渐有了些程岩记忆中那个人的影子。
程岩一直奇怪对方的性情为何跟前世差别那么大,现在看来,或许并不是雷剧影响。
他试着猜想,假设前生的庄思宜同样发现了苏念秋诈死私奔的事, 结局又会怎样?
庄思宜会不会真的逼死了苏念秋和对方腹中胎儿?如果有,那即便他有理也会陷入被动。虽说庄敏先一定会帮他压下这件事,但庄思宜也必然会付出代价,比如说, 他身边的庄棋。
一个看不好主子的下人,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很多疑惑似乎有了答案, 前生那些语焉不祥的线索也都一一对应。
尽管只是假设,但这个假设看起来却很真实。
根据程岩的推断,雷剧剧情外的很多事, 跟真实历史虽不完全一致, 但有着很大关联。
如果庄思宜间接背负了两条人命,那他性情大变也在情理之中。
可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苏念秋好好的,庄思宜也不似前生初见时冷硬。
至少,程岩觉得庄思宜在面对他时, 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对于庄思宜的改变, 相熟的人多少有些察觉。要说反应最大的还属阮小南, 他只当庄思宜突然刻苦上进是想和他抢风头, 于是每日更加用功, 只害怕输给一个学渣,从此没脸做人。
在寝舍如此诡异的气氛下,时间匆匆而过,秋叶染上霜白,转眼到了一年的冬至。
对于鹤山书院所有学生而言,冬至都是个重要的日子,因为每到这天,山长便会亲自来各舍考教学生。
今年,当然也不例外。
与以往不同的是,不知从何时传出风声,说山长将在此次考教中,择一学生为其关门弟子。
虽说书院里的学生都算是山长的弟子,但真正被山长收入门墙又不一样,前者只能称呼山长为先生,后者则能叫山长一声老师。
对外,两者的地位也大有不同,前者只是鹤山书院诸多学生之一,后者却是云斋先生的亲传弟子。
更重要的是,山长之前收的几位亲传弟子,无一不是金榜题名。
故此,不论消息是真是假,书院中人人都卯足了劲,就想趁着这一次考教好好表现,期望自己能入山长的眼。
不过程岩前生在书院待了几年,也没听说山长收了什么关门弟子,怀疑是谣言。但他来书院本就怀有特殊目的,也想给山长留下深刻的印象,因而格外重视这次机会。
此时,上舍中所有学生恭谨立于下方,而山长则由两位夫子陪同,端坐上首。
山长那双仿若藏有万汇的眼眸静静扫过众人,慢声开口:“‘子游问孝’,谁来解?”
当即有人上前道:“学森来解。”
程岩一见,那学生名为何书海,乃鹤山书院中唯一的粤省人。
据说何家三代耕读,其祖父、父亲皆是举人,而且至今都没有放弃举业。何书海曾笑言说,他们祖孙三人曾一同登上粤省有名的摘星楼,祖父随口说:“今朝齐上摘星楼”,他父亲则道:“他年同占麒麟阁”。
若三代人真能同中进士,也不失为士林佳话。
很可惜的是,前生一直到程岩死,何家人也没能如愿。
而何书海还有一个特点,那便是他说起官话时的口音过重,譬如此刻——
“几游问何为秀道?孔几回答细徐该已能养为秀……”
程岩好歹与何书海同窗几年,对何书海的口音很熟悉,一听就知对方回答的是“子游问何为孝道?孔子回答世俗皆以能养为孝”。
而山长提问的“子游问孝”,则来自于《论语》为政篇,原句为“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简单来说,就是孔子认为仅仅是赡养父母并不是孝道,因为犬马也一样能侍奉人,如果没有一颗对父母的敬心,和犬马又有何区别呢?
这一句不难,何书海的回答中规中矩,但山长却沉默不言。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明所以。
而多活了一世的程岩却知道,何书海看似标准的回答,其中竟有一处曲解。
“至于犬马,皆能有养”这八个字,一直以来被通解为“犬守御,马代劳,亦能侍奉人”。
但如今却有南阳大儒对此提出质疑,他认为应该用孟子的“食而弗爱,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畜之也”来重新注解此句。
孟子表面上的意思是只给吃的不给关爱,双方交往的关系等同于养猪;只给关爱而不给尊重,那和养宠物不一样吗?他其实在吐槽当时的诸侯表面上对贤人优待,但心里并没有真正重视,也不遵从贤人的主张。
总之,非常毒舌就对了。
若将这句话引申在“子游问孝”中,便是说没有关爱和尊敬的供养,和养犬养马毫无分别,而非此前的“犬马亦能侍奉人”。
比起原来的解释,用圣人来解圣人则更为直捷可信,因此在未来很短的时间内,新的注解就被士林所接受。
程岩想,山长交游广阔,多半已听说了新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