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严上楼后只看到床上的一团被子,哭声埋在里头,像有形的物体被人攥住狠狠拉扯,撕心裂肺的疼。
他站在床边无声地看了会,直到被子里的人似乎喘不过气了,他才一把拽开被子。
用力过猛,抱腿缩成一团的人还歪了个跟头。
照平常,她一定会跳起来捶他头,现在她却连站在面前的人是谁都无心辨认。水闸拧开了就关不上,她嘴里一直抽抽噎噎说着什么。
舍严听不清,他头还疼,之前一直在交警队处理交通事故,额头有伤,还伴着一点耳鸣,听到施奶奶过世的消息时,他其实没有反应过来。
施奶奶走得突然,跌下楼梯时家中一个人都没,等晚辈们归家,血已经流了一地。
后来他坐着叔叔的车赶到,别墅楼下宾客已经络绎不绝。
舍严把手放在她头顶,他从没试过安慰人:“开开。”
施开开哭得缺氧,差点背过气,意识混沌不清,脑中反复闪回早晨离家前的最后一幕,奶奶的手皱得像套了层不合身的皮,递来早餐饭团时,手又像打了层柔光,用哄孩子似的慈祥语气说:“我们宝贝礼拜天还要自习,自习也要注意身体啊,考研又不是高考,那么拼命干什么……下个礼拜一定要把男朋友带回来给奶奶看看啊……走慢点,小心、小心台阶啊宝贝!”
她不久前才和那所谓的男朋友不欢而散,对奶奶的要求她只能烦躁地敷衍了事。
谁知数小时后天人永隔,再也没人会叫她“宝贝”。
舍严手贴在她头顶,她的抽噎声带动头皮的颤动,舍严手心灼热,这次听清了——
“没人会叫我宝贝了,没人了……没人会叫我了……”
舍严静默,耳边像开了复读机,反复听完数遍,他迟疑开口:“……宝贝?”
复读机卡带,施开开泪眼朦胧地抬头,十八岁的小少年发育迟,身形还有些单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再次出声:“宝贝。”
施开开身形一歪,差点再次背过气,终于结束了这一场昏天暗地的恸哭。
舍严独自下楼,宾客们已经散得差不多,男主人上前关切地问:“开开怎么样了?”
舍严回答:“没事。”
也不多说几个字,男主人仍一脸担心。叔叔舍寒拍着舍严肩膀,对男女主人道:“那我们先走了,你们节哀,身体为重。”
场面话说完,他箍着舍严的小手臂走出别墅,手劲格外大,少年手臂上留下一圈红。
车子发动后,舍寒才冷着脸开口:“说吧。”
舍严淡漠地注视着黑夜:“什么?”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别逼我在这时候去找开开!”
少年的声音像夜色一样冷淡,他从前因父母离世而不再说话,两年前重拾语言功能后,又变得惜字如金。可即使这样,他精简的陈述依旧让叔叔舍寒感觉踩在地|雷带——
心惊肉跳。
两日后,施奶奶出殡。
舍严和叔叔六点抵达,秋日天色才蒙蒙亮。别墅前一排车,吊唁者全是亲属和至交,舍严走在众人身后,叔叔舍寒低声警告:“我同意你今天再来,但下午你必须跟我去看心理医生。”
舍严置若罔闻,走上台阶,迈进大门前一刻,他手腕被舍寒抓住。
“舍严!”叔叔舍寒眉头紧皱。
舍严看他一眼,轻点头,这才被允许踏进别墅大门。
别墅客厅布置成灵堂,主人家夫妻二人和两个小儿女都在,不见施开开踪影。舍严拜祭后问男主人:“开开呢?”
“在楼上。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施爸爸憔悴不堪,嘴上指责,神色却愧疚,低头叫两个小儿女,“心心、乐乐,去叫姐姐下来。”
两个小孩不敢去,女主人轻声说:“我去吧。”
施爸爸道:“你去她更不可能听!”他看向舍严,语气透着疲惫,“你跟她关系好,你去叫她下来吧,该送她奶奶了。”
舍严默不作声往楼梯走,走了几步,被按住肩膀。
“用不着你。”叔叔制止。
施开开的闺蜜佳宝恰巧赶来,几人都是老友,打过招呼后,佳宝代替舍严匆匆上楼。
舍严慢慢收回楼梯上的脚,转身倚着栏杆等待。舍寒在旁说:“回头你把课表发给我,高二功课紧张,我不耽误你学习,你这段时间老老实实按照我的要求来,好好看心理医生。
等念了大学以后,只要奉公守法不进监狱,你想干什么我都不拦着你。”
“我明年想高考。”
“什么?”
“我明年高考。”舍严开口。
少年嗓音微微低沉,舍寒确定他听到的第二句话连“想”字都省略了。
舍严早年因病休学一年,按理今年应该高三,实际才读高二。
在学习方面,只要是好的,作为叔叔他从不会反对。
“你要是觉得行,那我支持你,自己去找老师问问,看怎么提前高考。”舍寒说。
舍严点头。
几句话后,楼上终于有人下来。
施开开一身黑装,两三天功夫,衣服腰身显空,脸更小,眼更大,一双大眼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