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疏月牵着大阿哥的手走到王授文面前, 半屈了膝,方得已平视自己这位躬着身的父亲。
“父亲长了好些白胡子。”
她的话促狭, 引得王授文一怔,抬头却见她张明快的脸就在面前。一手牵着大阿哥, 一手撑在膝盖上。那模样和他当年初见吴灵时一模一样。
那时, 吴灵也是这般将脸怼倒他脑门前,伸手揪着他的胡子, 对他笑道:“你说,你这么年轻,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胡子呀。”
血脉传承这件事真是神秘得可怕。
“娘娘……臣……”
“父亲,女儿一切都好。”
她没有让他说下去,反而看着他的眼睛, 认真地应了他之前的那一句。
王授文喉咙一哽, 眼眶顿时烫得难受。张口想说些什么, 却见大阿哥松开王疏月的手, 向他作揖, 口中道:“老王大人。”
“欸欸, 好……大阿哥如此老臣受不起。”
说着就要行礼,却听王疏月温声道:“父亲受吧, 他也是您的晚辈。”
“娘娘……”
“和娘娘说得对。”
大阿哥接过声来, 续道:“皇阿玛跟我说过,老王大人和小王大人都是我们大清的股肱之臣,儿臣要以礼待之。”
说完,他又侧了侧身, 朝王定清行了一礼。
王定清回了礼,朗声道:“一晃大阿哥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
王疏月牵回大阿哥,含笑向他道:“兄长又何时娶亲呢。”
王定清笑了笑:“娘娘要臣寻一个知心人,臣何敢辜负娘娘期许。必得知心人,方行嫁娶,至此后,永不相离。”
此话动情,亦令人动容。
王疏月竟觉自己再无话可问,无立场可催。
说来也冤孽,王家这一门,到王授文这一代,算不得人丁兴旺,可至父亲这位老文人起,到王定清,到她自己,个个都是执念深重的情种。
“好。”
她垂眸笑笑,“那我等着兄长的好消息。”
“是,娘娘安心。玉体常安,才是吾辈之福。”
“我明白,我会顾好自己的身子。”
一番寒暄,三人心中皆有一阵无解的,又温暖又酸涩的疼。
一时相顾无话。
大阿哥拽了拽王疏月的衣袖:“和娘娘,您说了要让小王大人给儿臣讲后藏治理策论的……”
“是了……和娘娘都忘了。”
说着抬头看向王定清:“兄长,我知道您和父亲都在避外戚之嫌,但望你们相信,我绝不是要让孩子们私交朝臣。他是主子的儿子,虽年幼,却是个有胸怀的孩子,希望兄长放下介怀,但他有所问,尽不吝赐教。”
大阿哥也在王疏月身旁作揖道:“请王大人不吝赐教。”
王定清低头看向那行礼的小孩,回道:“请娘娘放心,臣自当倾己所知。”
“多谢兄长,驻云堂已备好浓墨香茶。”
她一面说着,一面弯腰摸了摸大阿哥的头:“王大人就要远任了,关于后藏之治,大阿哥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尽,听明白了,也说给和娘娘听听。”
大阿哥仰头应了一声好,侧身相让道:“王大人,请。”
二人同入驻云堂。
王疏月又吩咐梁安过去照看灯烛,并亲沏了一壶六安茶,命金翘端进去。
罢手之后,方走到王授文面前,轻轻扶着他的手臂。
“女儿陪您坐坐吧。”
“臣不敢。”
他虽这样说,王疏月却仍就没有松手。
“我知道您不肯亲近,但女儿这里毕竟不是南书房,您要站规矩,女儿不舍得。”
说着,扶着王授文走到茶案旁,又亲身拿过自己坐垫,垫在禅椅上,搀王授文坐下。
金翘和梁安都在驻云堂里,她也就没有唤人,走到王授文身边,亲手取盏,执壶要烫杯。
王授文忙起身道:“娘娘,使不得。”
王疏月垂头轻声道:“自从娘走后,您就没再吃过女儿沏的茶了。”
王授文吐了一口气,忍着眼中的潮:“臣与娘娘,已是君臣有别……何堪论从前。”
“可是,您和兄长都是我的亲人,在我眼中你们和大阿哥,四阿哥是一样的。我知道您不愿意我说这样的话,也明白您是为了我好,但这一生,我能见您的日子不多,若今日,您都如此疏离女儿,那女儿……就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王授文肩头一颤,终是扶着桌沿从新坐下来。
“娘娘不要这样说,臣无地自容……臣……就是觉得有愧娘娘,当初送娘娘入宫,臣实不想,会令娘娘受如此大的苦。”
王疏月抬腕压壶,青碧色的茶汤入盏,衬得白玉瓷的釉面儿格外细润。
她托盏相呈,王授文犹豫了半晌,终于抬手,恭敬地接了过去。
茶烟袅袅。点透五感。
驻云堂里不时传来你来我往的问答之声也格外清晰。
其间,一个年轻而稳重,一个稚嫩却纯粹明快。
王疏月在王授文身边坐下,自斟一盏,端握在手中,一面细饮,一面朝驻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