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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无命果然很讨厌阿飞。
两个人坐在马车里,阿飞盘腿坐着,闭目养神,一张俊俏面庞上全无表情。荆无命冷冷地瞪着他,沉默的杀气时不时就要上来折磨一番阿飞,阿飞额角青筋暴起,可以说……是为了罗敷在兀自忍耐。
他原本对别人的事是从来不多想、也从来不多问的,但现在,他却真的很想问一问罗敷,她到底看上这人什么了?!他一点都不正常好么!
可惜罗敷听不见他的心声。
阴童子所挟持的这三个小孩,都是附近村庄的孩子,冬天跑出来玩雪惨遭被抓,没伤到性命,但是在马车里一暖过来一些,就开始不住地打摆子。
四个人,没一个擅长照顾小孩子,罗敷把这三个小孩送回了家,瞧着这三人家境也不甚好的样子,又留下一些银两,好叫他们能有足够的炭火来烧,莫叫孩子风寒死了。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马车上,瞧见了背披霜雪、坐在白马上、一脸“万事与我无关”的七星剑,再一瞧马车里面……好家伙,虽然没打起来,车厢里那股阴沉的气息是怎么回事?
罗敷钻进去。
荆无命双眼放空,假装万事没发生。
阿飞的手都握在竹棒上,神情冷冰冰的,瞧见罗敷后,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罗敷摸摸荆无命的手背,又把自己的手递给了他,他没说什么,低下头拨弄了一下她手腕上被冻得冰冷的银镯子。
罗敷问:“阿飞,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阿飞冷冷道:“找飞天玉虎。”
罗敷:“怎么找?”
阿飞道:“黑虎堂的人既然一直追杀我,我抓一个问问就是了。”
罗敷笑道:“假如黑虎堂中任何一个人都知道飞天玉虎是谁,那他的身份还是个秘密么?”
阿飞怔了怔。
阿飞抿着唇,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黯然道:“江湖……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罗敷舒舒服服地把身子靠在荆无命这个人形大暖炉上,随意地问:“怎么不一样?”
阿飞道:“尔虞我诈,人情世故。”
罗敷淡淡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江湖就是这个样子了。”
——罗敷只废了龙小云的武功,而不是杀了他,最大的原因就是龙小云有李寻欢这个好叔叔,她虽然瞧不起李寻欢在感情上的种种做派,但她也并不想和小李飞刀当仇人。
要知道,比武不是回合制游戏,谁数值高就能赢。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上官金虹的武功超出李寻欢一大截,玩弄李寻欢如同猫捉老鼠,但最后还是被李寻欢一飞刀个给飞死了……罗敷可不想亲身体验一下什么叫“例不虚发”。
那时候,与江湖格格不入的阿飞就曾表示过心中的疑惑与痛苦。
他那时候不懂,现在大约已稍微懂了一点。
即使他已经是名满江湖的飞剑客,即使他用一根竹
棒都能戳死人,但面对阴谋诡计时,却仍像是一只掉进蜘蛛网的小飞虫。
现在,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里都写满了疲惫,长久的被纠缠追杀、一盆令他愤怒而难以解释的脏水、还有差点因为自己而死的三个无辜孩子,都令他身心俱疲、不复刚下山时的锐气。
原来成名不是结束,成名仅仅是个开始。
罗敷蠢蠢欲动,伸出手想戳一戳阿飞的侧脸。
沮丧中的飞剑客眼皮子都没撩起来一下,但还是精准地躲开了骚扰。
荆无命一伸手就把罗敷的手抓回去了。
罗敷笑道:“你是不是累了?”
阿飞长长的眼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低低道:“我没事。”
但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靠在车厢壁上。
罗敷道:“睡一会儿吧,我保证没人会在你睡觉的时候再追杀你。”
阿飞还是坚持道:“我没事。”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地毯过于柔软,熏香过于好闻,他靠坐在角落里,头慢慢、慢慢地低下去,呼吸均匀绵长。
荆无命冷冷道:“这小子睡着了。”
罗敷道:“我看到了。”
荆无命:“哼。”
罗敷笑道:“你怎么老恐吓人家呢?”
荆无命再一次说:“哼。”
罗敷不理会他了,兀自从箱子里翻出本《姑妄言》,靠在软靠上随便翻翻,荆无命凑过来,罗敷扔给了他一个九连环。
荆无命:“…………”
荆无命扔掉那个九连环,盘腿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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挦绵扯絮、漫天风雪,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赶路。
所以今夜他们就宿在了路过的一座小城中。
北国小城,人们行走在蓬松积雪上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踩雪声。这小城中来往的外人并不算很多,唯有一条车辙碾过雪道,远远望去,陈旧酒旗在北风中卷过。
这挂着酒旗的地方,就是城中唯一一座酒家。
这般风雪,饭铺中也没多少食客,倒是时不时有人带着酒壶匆匆入内,要掌柜的按着“老规矩”打上二两酒——冬天,很多人都需要热热辣辣地烧刀子来抵御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