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嫔嘴角扯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不易察觉的冷笑。
那负责管辖巡查的太监首领也颤声道“皇上,毕竟整座圆明园人数众多,如今天气渐暖,点蜡、炊火、取暖、花灯,样样俱是危险!是奴才的疏忽,臣见圆明园不似紫禁城中地狭而屋多,又多殿宇临水,这才未如紫禁城中那般重布层层防守,班班看护……”
胤禛转身,抬手止住了他剩下话语,沉声道“宫禁重地,尔等不能小心看守,以致失火延烧,需知洞天深处为皇子居所——失火时各门洞开,人众嘈杂,又有闲杂人等,容易趁乱混入,夹杂其中,不成事体,便是无此天灾,亦不得不防!”
这话一说,底下几人基本上部瘫软在地了。
皇后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便跪在地,惶然道“皇上息怒!”
她一跪,身后的众妃嫔都跟着跪下了。
胤禛的声音虽然不高,然而十分沉缓,一字一句中,透着一股森然,一时间无人敢说话。
一片死寂中,熹嫔忽然膝行上前,磕了个头,含着眼泪道“皇上,六阿哥遭此一劫,宸贵妃如此憔悴,嫔妾瞧着亦是心惊、心痛,后怕不已!
虽说四阿哥、五阿哥侥幸,因着端阳节封亲王的缘故,不在洞天深处,可是母子连心,宸贵妃此刻心里的哀痛,嫔妾心里感同身受,恕嫔妾大胆直言——这火起得委实蹊跷。
皇上刚才也说了——失火时人众嘈杂,又有闲杂人等,容易趁乱混入,便是无此天灾,亦不得不防,臣妾却觉得……这火是为何烧起?又为何偏偏早不起,晚不起,就在这端阳佳节烧起?为何偏偏又在六阿哥独自一人在洞天深处时烧起?”
张贵人起身,越众而出,跪下道“熹嫔娘娘所言甚是,还请皇上明察!”
熹嫔磕下头去,凄声道“皇上!倘若真的有人敢对皇嗣下手,这一次对着的是六阿哥,下一次还不知对着谁?臣妾亦有四阿哥,思此念此,臣妾的心便同宸贵妃一般惴惴难安!恳请皇上一定彻查此事,倘若此事走水是圆明园值守疏忽,另做论处,倘若真有人存了这等心思,想要对皇嗣下手……”
她眼光似有若无地,掠过裕妃脸上,才一字一字道“皇上为了阿哥们,也一定要将此人揪出来啊!”
胤禛负手身后,语音森然道“苏培盛!”
苏培盛立即上前来,道“奴才在!”
胤禛道“人回来了么?”
苏培盛急声道“回皇上的话,刚刚回来,已经就在外面等着呢!”
胤禛点了点头,伸手扶在腰间,淡淡道“带上来吧。”
乌拉那拉氏一怔,这才知道皇帝早已经让人去查了,一时间殿中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
裕妃已经抖作了一团,连旁边扶着她的贴身宫女,都要手腕上微微用劲,才能撑住裕妃的身子。
那贴身宫女声音焦灼,低不可闻地凑在裕妃耳边道“主子务必稳住,别自乱了阵脚!”
吉灵红着眼睛,紧紧抿着嘴唇,望着前方。
不多时,两个宫人拖着一个老太监上了来。
这老太监似乎也是受了伤,头低垂在胸前,周身没有一点力气,明明知道是在皇帝面前,竟然也挣不出精神来站直了身体。旁边拖曳着的人一松手,他便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众妃嫔不禁面面相觑。
胤禛指着面前道“过来,凑近些,到这儿来说话。”
那人磕头含糊遵命。
众人听他声音暗哑,便如一只老乌鸦,不知有多难听,知道是被火熏坏了嗓子,一时间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人身上。
老太监抬起头来。
一时间,众妃嫔都惊叫起来,有胆小的已经失手将旁边茶盏打翻了,便是胆大的,尚算稳得住的,也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不止。
乌拉那拉氏也猛地抬手,用袖子挡住了脸。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
血肉模糊,皮肉焦灼,脸颊旁边大约是被重物撞击撕裂,甚至隐隐可见森森白骨。
另一边的脸颊则滴着混合着血丝的,浊黄色的脓水。
很难想象——伤情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他又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裕妃本来一直低着头,她身旁的贴身大宫女却立即变了脸色,待得凑在裕妃耳边颤声说了一句话,裕妃抬起头,只看了一眼那老太监,便直接瘫软跌坐了下来,牙关紧咬,向后仰着头。
谦嫔、李贵人等人连忙扶住,李贵人便压着嗓子颤声道“裕妃娘娘平日里是最胆大的,如今也快被吓晕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当真是吓人!”
胤禛却是一脸视若平常,仿佛面前跪着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张脸。
他淡淡道“火是因你而起。”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陈述,也可以理解为疑问句。
那老太监磕下头去,忍着说话时牵动伤口剧烈的疼痛,艰难地道“回皇上的话,奴才罪该万死。”
胤禛看他身子摇摇欲坠,又见他一条右腿也已经弯折了,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悬挂在身旁,瞧着当真是又可怜又可怖。
他忽然一挥手,指着苏培盛道“让人给他搬个座,让他坐下来——坐稳当了,好好的给朕说清楚!”